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点点压向流云宗后山的演武场。
旭阳会的三十多人呈扇形散开,手中的法器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将姜凡和秦毅困在圆心处。
青砖地上的裂纹里还嵌着上回比试留下的血迹,此刻被阴影拉得老长,像一道道贪婪的舌头。
姜凡后背抵着秦毅的肩胛骨,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肌肉绷紧的弧度。
他悄悄侧过眼,瞥见秦毅垂在身侧的手正微微颤抖——不是怕,是重瞳即将开启前的征兆。
两人靴底碾过地面的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片死寂里格外刺耳。
“别轻举妄动,他们布了锁灵阵。”
秦毅的声音贴着姜凡的耳廓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音,“西北角那个练气二层的脚步虚浮,是突破口。”
姜凡喉结滚了滚,左手下意识攥紧了背后的破锤柄。
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扯开嘴角,露出两排白牙,朝着人群最前方那个摇着折扇的青年朗声笑道:
“李学长,这是唱哪出啊?难不成是看我们俩刚突破,想请去喝杯庆功酒?”
被称作李学长的青年正是旭阳会的头目,练气三层的修为让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光晕。
他慢悠悠地坐到场边的石凳上,折扇“啪”地合上,指节敲着凳面:
“姜学弟真会说笑。”
他的目光像条毒蛇,在姜凡身上盘桓片刻,又滑向秦毅,“你们俩倒是能耐,没靠任何公会资源就晋了天人境,尤其是姜学弟——”
他拖长了调子,“听说你上个月还在为凑不齐灵石发愁,这突破的法子,可得跟哥哥们分享分享。”
姜凡和秦毅同时一愣,后背相抵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姜凡心里直打鼓:哪有什么法子?
还不是靠系统兑换的淬体丹硬堆上去的。
可这话没法说,总不能告诉这群人自己揣着个能刷灵石的金手指。
秦毅的睫毛颤了颤,他想起三日前偶然撞见姜凡修炼的场景。
别人突破时道台都是灵湖碧波,偏这小子丹田处悬着个黑白流转的太极球,球外还绕着金木水火土五道光环,当时惊得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传讯符。
“喂,重瞳那个。”
李学长忽然朝秦毅抬了抬下巴,折扇指了指东侧的缺口,“你可以走,我们不拦。”
空气瞬间凝固。
姜凡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上的声音,像擂鼓。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秦毅的手指动了动,似乎真要转身——
也是,谁会为了个认识不到半月的盟友,得罪旭阳会这种扎根宗门多年的势力?
可秦毅只是将背上的长剑又紧了紧,依旧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
他甚至还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师兄说,见死不救的修士,道心迟早要崩。”
一股暖流猛地撞进姜凡心里,比上次喝的灵酒还要烫。
他咧嘴笑起来,这次是真笑,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暖意:
“够意思!”
李学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折扇重重拍在石桌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猛地起身,衣袍下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爆发出灵力碰撞的嗡鸣。
左侧一个瘦脸修士祭出鬼手,青灰色的手掌带着腐气抓向姜凡面门;
右侧的矮个子则戴上青铜面具,身形瞬间变得飘忽;
更有甚者背后展开骨翼,带起的腥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三十多种神藏同时发动,灵气乱流搅得地面的尘土都跳起了诡异的舞蹈。
“三点钟方向,那戴面具的换气时会慢半拍!”
秦毅的声音突然拔高,重瞳在刹那间亮起金芒,瞳孔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线,像无数根提前画好的轨迹图。
姜凡没丝毫犹豫,体内真元顺着经脉奔涌至双脚,“踏雪”身法施展到极致。
他左手拽住秦毅的胳膊,右手的破锤横扫而出,带起的劲风竟硬生生逼退了前方的两名修士。
两人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擦着青铜面具的边缘冲了过去,靴底在青砖上犁出两道火星。
“砰!”
身后传来法器砸在地上的巨响,伴随着几声怒骂。
姜凡回头瞥了眼,只见那几个旭阳会成员撞在一块儿,手里的刀斧劈碎了好几块地砖,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开。
“重瞳竟能预判到这种地步?”
李学长的惊呼声追着他们的背影而来。
姜凡却差点一个趔趄——预判个鬼!
刚才那下分明是自己凭着砸了三个月矿石练出的直觉,秦毅这小子分明是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他偷瞄身旁的秦毅,对方正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耳根却悄悄红了。
两人一路狂奔,穿过种满灵植的小径,跳过潺潺的溪流,直到冲进下午要上《器道基础》的教室,才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秦毅乱蓬蓬的发丝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被姜凡拽出的红痕。
“你刚才……”
姜凡刚要开口,却见秦毅猛地抬头,那双金瞳还未完全褪去光泽,里面竟翻涌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像饿狼盯着肥肉,又像学者瞧见了稀世古籍。
“你的道台。”
秦毅的声音有些发紧,“太极球外面的五行阵,是怎么布的?”
姜凡心里咯噔一下,正想打个哈哈混过去,上课铃突然“当——”地响了,震得窗棂都在颤。
秦毅瞬间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冷淡模样,只是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姜凡松了口气,却也暗暗记下:这小子,怕是盯上自己的秘密了。
器道殿的铜钟敲到第三下时,姜凡已经把那块玄铁架在了火炉上。
殿内的温度比半个月前高了不止十倍,墙壁上的黑痕又深了些,那是被常年不散的热浪烤出来的印记。
唐晨瘫在角落的藤椅上,手里摇着个大蒲扇,看见姜凡进来,眼睛都没抬:
“今天把那堆碎银矿熔了,练手。”
姜凡应了声,抡起锤子开始锻打。
火星溅在他裸露的胳膊上,烫出一个个小红点,他却浑然不觉。
这一个月来,他的皮肉早被高温炼得比寻常修士坚韧三倍,倒是背后的破锤越来越不像样,木柄上的漆皮掉得只剩个光秃秃的骨架。
“得打把新武器了。”
他嘀咕着,将烧得通红的玄铁搁在铁砧上,锤子落下的瞬间,玄铁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的纹路——
这是熔断工艺大成的征兆。
“嗯?”
藤椅上的唐晨突然哼了声,“有点意思,熔断过关了。”
他坐直身子,丢过来一个黑陶瓶,“试试淬火。”
姜凡接住陶瓶,入手冰凉。
瓶里装着淬灵液,是用百种灵草熬制的,能剔除金属里的杂质。
他盯着火炉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秦毅白天的眼神,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真理之门……或许能看出点门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了。
他悄悄运转真元,丹田内的太极球缓缓转动,五道光环外,那扇灰扑扑的真理之门渐渐浮现。
门扉上没有花纹,没有把手,就像块硬生生嵌在那里的石板,毫不起眼。
前几次他都只敢让门扉微微震动,可今天,他鬼使神差地将意念化作手掌,按在了门板上。
“轰隆——”
门开了。
不是他想象中的缓缓推开,而是像被巨力撞开般,猛地向两侧弹开一条缝隙。
与此同时,器道殿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覆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惊得殿外路过的弟子纷纷惊呼。
“怪事,这鬼天气!”
唐晨皱着眉看向窗外,下意识裹紧了衣袍——
刚才明明还热得冒汗,怎么突然起了凉风?
姜凡却没空管这些。他的心神全被那条门缝吸了过去。
门后是纯粹的黑暗,比最深的夜还要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就在他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时,黑暗里突然亮起两点幽光。
那是一双眼睛。
巨大的、占据了整个视野的眼珠子,瞳孔里布满了螺旋状的波纹,一圈红,一圈绿,一圈紫,像无数种颜色被搅在了一起,正死死地盯着他。
“我操!”
姜凡吓得差点跳起来,浑身汗毛根根倒竖。
就在对视的刹那,无数信息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进他的脑海——
不是功法,不是秘闻,而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氢、氦、锂、铍、硼……”
“分子、原子、质子、中子……”
“元素周期表?化学键?”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烧红的钢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姜凡咬着牙,用尽全力催动真元,“砰”地一声关上了真理之门。
直到门板重新合缝,那种撕裂般的胀痛才慢慢消退。
他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襟。
铁砧上的玄铁已经凉透了,表面的纹路变得黯淡无光。
“搞什么鬼……”
姜凡喘着粗气,脑子里却像被强行塞进了一本字典,那些名为“元素”的东西正和炼器术里的“灵纹”在他脑海里打架。
雨还在下,敲得屋顶噼啪作响。
唐晨已经打起了呼噜,藤椅摇摇晃晃的,和雨声凑成了奇怪的节奏。
姜凡看着火炉里重新燃起的火苗,忽然抓起那块凉透的玄铁,又丢进了炉膛。
“氢氦锂铍硼……分解,重组……”
他喃喃自语,眼睛却越来越亮,“或许……这不是垃圾玩意儿?”
火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藏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