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他正蹲在药田里，费力地清除着杂草。汗水迷了眼睛，他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
就在视线恢复清晰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株叶片肥硕的“凝露草”旁边，地面上，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小光点。
那光点很小，比米粒还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是眼花了吗？累出幻觉了？
张小凡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用手背使劲揉了揉。
光点还在。
他迟疑了一下，四下看了看。药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他匍匐着爬过去，凑近了仔细看。
没错，确实有一个乳白色的光点，离地半寸，静静悬浮着。它没有任何气息，也不散发能量波动，如果不是刻意盯着那个位置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是什么？萤火虫？不像。某种灵草分泌的东西？
张小凡犹豫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光点触碰过去。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光点的瞬间——
咻！
那光点如同找到了归宿一般，瞬间没入了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张小凡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不适。
但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顺着他的手臂经脉，悄然流淌而上，最终汇入了他的丹田气海之中。
那暖流太微弱了，如同春风拂过水面，只荡起一丝涟漪。可他这具对灵气感应近乎迟钝的身体，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丹田里，那原本死气沉沉、几乎无法自行运转的伪灵根，似乎被这丝暖流激活了一丝，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下，虽然变化微乎其微，但张小凡可以发誓，他感觉到了！那是一种……修为极其微末地增加了一点的感觉！
“这……这是……”
张小凡的心脏，猛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得他胸口发疼。
他趴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株凝露草周围的地面，呼吸都屏住了。
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沸腾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修为？
这光点，是哪里来的？
他猛地想起，今天上午，好像有位穿着白色内门弟子服饰的师兄，曾经来过药园，在那株凝露草旁边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检查长势！
是了！一定是他！这光点，是他无意间散逸出来的？或者是……掉落的一丝修为？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听闻，张小凡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像疯了一样，开始在药园里爬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任何一株草药旁边。
一个下午，他再无所获。
直到日落西山，他拖着疲惫更甚往昔、却因那个发现而兴奋得微微发抖的身体，离开药园，返回住处。
路过外院弟子们居住的区域时，远远地，能看到一些穿着青色服饰的弟子在广场上修炼，或是三三两两地交谈走过。
张小凡低着头，不敢多看，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破旧的小屋。
就在他经过一片用于弟子间切磋的小型演武场边缘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演武场已经空了，但就在场地中央，刚才似乎有两名弟子在此比试过。
而此刻，在演武场的青石地面上，赫然散落着……七八个乳白色的光点！
大小不一，大的有黄豆粒那么大，小的依旧如同米粒，但都比之前在药园里看到的那个，要凝实一些，明亮一些！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寸的空中，散发着只有张小凡才能看到的微光。
张小凡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他这个角落里的灰衣杂役。
然后，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身体“覆盖”过那些光点所在的位置。
咻！咻！咻！
光点接二连三地没入他的身体。
一股股明显比药园里那道强得多的暖流，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经脉，汇入丹田！
轰！
丹田气海仿佛投入了几块烧红的炭火，那股沉寂了许久的伪灵根，以前所未有的活跃程度，自发地运转起来，虽然依旧缓慢、滞涩，却真真切切地在吸收、在炼化这些外来之力！
张小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炼气期一层修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虽然离突破到二层还遥不可及，但这短短几个呼吸间的提升，恐怕比他过去一个月靠着那垃圾资质苦修的效果，加起来还要好！
他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
原来……是真的！
我真的能捡到别人掉落的“修为”！
孙管事的断言，修行无望的绝望，每日繁重杂役的麻木……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机缘，砸得粉碎！
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敢设想的世界，在他眼前，撕开了一条裂缝。
接下来的日子，张小凡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埋头干活的记名弟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隐藏在麻木顺从下的、锐利如鹰隼般的搜寻目光。
他更加卖力地干活，只为能多在药园、多在宗门各处走动。他不再抱怨任务的繁重，反而主动承担一些去往外院甚至靠近内院区域送东西的杂务。
他发现了更多“修为光团”的踪迹。
它们出现的地点毫无规律。可能在一位长老讲道后的广场石阶下，可能在两位师兄激烈争论的走廊角落，也可能在某位师姐练剑后休息的树荫底……颜色依旧是乳白色，但大小和亮度，似乎与“掉落者”的修为境界以及当时的状态有关。
他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田鼠，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青岚宗的角落，贪婪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无人察觉的“宝藏”一一纳入体内。
他的修为，在这种近乎“捡破烂”的方式下，缓慢而坚定地提升着。炼气一层中期、后期……距离突破到二层，似乎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他依旧住在山脚的破木屋里，穿着那身灰衣，在所有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资质不入流、永无出头之日的记名杂役，张小凡。
直到一个月后。
那天，他奉命去内院边缘的库房送一批新采收的草药。交割完毕，返回途中，路过一片被列为禁地的区域——剑竹林。据说这里是宗门内某位大人物清修之地，寻常弟子严禁入内。
张小凡自然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绕行。
就在他经过剑竹林外缘时，身形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那剑竹林禁地的边缘，一丛凌厉如剑的紫竹下方，地面上，静静地悬浮着一颗……光团。
但那不再是乳白色！
那颗光团，约有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粹、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芒的璀璨金色！
它散发出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厚重感，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让张小凡体内的伪灵根传来一阵近乎战栗的悸动！
这……这是什么？
张小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从未见过，甚至连想象都未曾想象过，会有这种颜色的光团！
这里面蕴含的……会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诱惑，巨大的，足以让人疯狂的诱惑，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捡？还是不捡？
这里是禁地边缘！万一被发现……
可那金色的光团，像是一颗坠落凡间的星辰，散发着令他灵魂都在渴望的气息。
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对力量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
他观察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过剑竹，发出的呜呜声响，如同剑鸣。
他屏住呼吸，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如同鬼魅般蹿了过去，伸手触碰向那颗金色光团！
指尖传来的，并非温暖的触感，而是一种锐利、冰冷，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针尖刺中的感觉！
咻——！
金色光团瞬间没入他的指尖。
“呃！”
张小凡闷哼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蜷缩在地！
一股庞大、精纯、锋锐到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像是万千柄无形利剑，瞬间冲入他的经脉！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撑爆，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翻江倒海！
那原本缓慢运转的伪灵根，在这股金色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瞬间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几乎失去功能。
冰冷的剑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血液似乎都要被冻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冷汗瞬间浸透了那身灰色的杂役服，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刻，那股狂暴的剑气洪流，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开始缓慢地、极其勉强地，被他那破烂不堪的伪灵根，一丝丝地、艰难地吸纳，融入他微末的修为之中。
过程依旧痛苦万分，但至少，爆体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身的疲惫和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奇异感觉。
张小凡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大口喘息。
他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扩大了数倍不止！里面充盈的不再是稀薄的无属性真气，而是一种带着淡淡锋锐之意的、呈现淡金色的灵气！
修为……
炼气三层！
不，甚至已经接近了三层巅峰！
仅仅一颗金色光团！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一根紫竹上，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汹涌澎湃的力量感，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失措。
这力量……太强了，强得让他感到陌生，甚至一丝恐惧。
这金色的光团，究竟是谁留下的？哪位大能，会散逸出如此恐怖而又精纯的、蕴含着惊天剑意的“修为”？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钟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笼罩整个栖霞山的、压抑到极致的寂静。
一种无形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青岚宗内蔓延。
张小凡拖着依旧有些酸痛的身体，走出木屋，准备照常去药园干活。
刚走到外院区域，就看到所有弟子，无论外院内门，都聚集在广场上，人人面色惊惶，交头接耳。
广场前方的高台上，几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老赫然在列，个个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孙管事也在台下，脸色苍白得吓人。
张小凡悄悄凑近人群边缘，竖起耳朵。
只听得台上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用带着颤抖的、嘶哑的声音宣布：
“肃静！”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长老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刚接到剑阁传来的……最高级别讯息……”
“我青岚宗擎天之柱，修真界公认第一剑修，闭关已达百年的玄玑……玄玑剑尊……”
长老的声音在这里顿住，似乎无法承受接下来的话语带来的重压，他闭上眼，半晌才猛地睁开，一字一句道：
“于昨夜……功散千秋，剑气尽泄……已然……已然道殒！”
轰！
整个广场，如同炸开了锅！
“什么？！剑尊陨落了？”
“不可能！玄玑剑尊乃是我修真界第一人，千年前便已纵横无敌，怎么可能……”
“功散千秋？剑气尽泄？这是什么意思？走火入魔？”
“天塌了！修真界要变天了！”
惊呼声、质疑声、哭泣声瞬间响成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蒙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天崩地裂般的绝望。
张小凡僵立在人群外围，如同被一道九天雷霆劈中头顶。
玄玑……剑尊？
昨夜……功散千秋，剑气尽泄？
他猛地想起昨天在剑竹林外捡到的那颗……蕴含着恐怖剑气的、璀璨金色光团！
一个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思绪。
难道……
那颗金色的修为光团……是……
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丹田之内，那淡金色的、带着锋锐剑意的灵气，正缓缓自行运转，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
它们原本的主人，是那位号称笑傲三界、剑压当世的……玄玑剑尊？
张小凡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依旧被云雾笼罩的、剑竹林的方向。
初升的朝阳将金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我好像……
把剑尊给……“捡”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