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阁的日子，像山涧溪流，平静而规律地流淌。张小凡渐渐熟悉了这里的一切。青灵草的清灵，月光苔的幽冷，赤炎果的温热，还有那些隐藏在叶片根须间、细微却滋养身心的草木灵韵。
他依旧沉默，依旧勤恳，将乙字区的灵植照料得生机勃勃。木执事对他愈发满意，偶尔会指点他一两句基础的灵植特性，比如青灵草喜阴畏燥，月光苔需月华滋养，赤炎果则需定时引地火余温烘烤根部土壤。这些知识粗浅，却让张小凡对草木习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体内炼气五层的修为，在吸收了那位苏师姐散逸的精纯光团后，稳固了不少。他不敢再轻易动用灰衣长老赐予的灵石，只靠着平日“捡取”那些稀薄的白色光点和草木灵韵，修为增长缓慢，却胜在根基扎实。对淡金色剑气的掌控，也在每日心神消耗与补充的拉锯中，艰难地提升着。如今，他已能勉强将五缕剑气细丝短暂缠绕，形成一道更具威胁的无形气针。
但识海中那道寂灭剑意，依旧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散发着空寂与终结的气息，时刻侵蚀着他的神识。灰色“废意”的补充和草木灵韵的滋养，只能让他勉强维持，远谈不上化解。
他需要更有效的方法。
这日，木执事交给他一项新任务——清理百草阁后园一片荒废已久的角落。
“那里原本是试验新种的地方，后来废弃了，杂草丛生，还有些枯死的灵植残骸，你去找人清理干净，看看能否重新规划利用。”木执事吩咐道。
张小凡领命，拿着工具来到后园那片荒僻角落。
果然是一片狼藉。半人高的枯黄杂草肆意生长，掩埋了路径。几株早已失去灵性、干枯扭曲的灵植残骸矗立其间，如同狰狞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衰败的气息，与前面园圃的生机盎然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是生机的反面，是草木生命的终点。
张小凡挥动药锄，开始清理杂草。枯黄的草叶在他手下纷纷折断，发出“咔嚓”的脆响。他的神识，下意识地铺展开，感受着这片区域的死寂。
与废料谷那种狂暴失败后的枯寂不同，这里的枯寂，是一种自然的、缓慢的、生命走到尽头后的宁静衰亡。
就在他清理到一株尤其粗大、通体焦黑、似乎是被雷火劈死的古藤残骸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他的神识感知中，这株焦黑古藤的内部，除了死寂，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近乎湮灭的……“意”。
那不是寂灭剑意的空无冰冷，而是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最终坦然接受消亡的“枯槁”之意。仿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它并非挣扎怨怼，而是将所有的生机、所有的灵韵，都化作了回归天地的平静。
在这股“枯槁”之意的周围，空气中，飘荡着一些极其黯淡、近乎虚无的……暗绿色光点。
这些光点，与他之前吸收的、代表生机的淡绿\/蓝色草木灵韵截然不同。它们更加沉寂，更加内敛，仿佛蕴含着生命燃烧殆尽后留下的最后一点“灰烬”，一种由“荣”转“枯”过程中沉淀下的真谛。
张小凡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伸出手，轻轻触摸那焦黑的古藤。
咻！
一个暗绿色光点，顺着他的指尖，融入体内。
没有生机之力的滋养，也没有灰色“废意”对神识的补充。
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直抵灵魂的“意”——枯荣往复，生生不息。
这股“意”太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规律。它并未直接增强他的任何力量，却像一把钥匙，轻轻触动了他识海中那片被寂灭剑意冻结的区域。
一直沉寂、只有冰冷与空寂的寂灭剑意，在这股“枯荣”真意的触动下，竟然……微微波动了一下！
仿佛坚冰遇到了一丝暖流（尽管这暖流本身也带着凉意），虽然远未融化，但那亘古不变的极致冰冷，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
张小凡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有效！这由草木枯荣中领悟的“意”，竟然能触动寂灭剑意！
他立刻明白过来。寂灭，代表的是终结，是空无，是绝对的“死”。而这草木枯荣之意，蕴含的却是“死”中藏“生”，是轮回，是“灭”后之“起”！两者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立的，却又同属于天地法则的一部分！
以这“枯荣”真意，或许无法直接驱散寂灭剑意，但能否……中和它？化解它那纯粹的毁灭性？甚至，从中领悟出一丝对抗、乃至利用它的方法？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得几乎颤抖！
他不再急于清理杂草，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这片荒废园圃的感知中。他触摸每一株枯死的灵植残骸，感受它们走向衰亡时留下的不同“枯意”；他观察那些在枯草中顽强钻出的新绿嫩芽，体会那微弱却坚定的“荣意”。
枯与荣，死与生，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无声地演绎着天地间最本质的循环。
他的神识，不再仅仅被动抵抗寂灭剑意的寒意，而是开始主动引导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枯荣”真意，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浸润”那冻结一切的“坚冰”。
过程依旧缓慢，依旧凶险。那寂灭剑意太过强大，稍有不慎，他的神识连同那丝“枯荣”真意都可能被其彻底吞噬、同化。
但他看到了方向！
往后的日子，清理后园荒角成了张小凡每日最期待的工作。他进度“缓慢”，在外人看来是勤恳细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这片枯荣交织之地，进行着凶险万分又至关重要的元神修炼。
乙字区的灵植，在他的照料下长势愈发喜人。或许是受他体内那丝微弱的“枯荣”真意影响，那些灵植的生命力似乎更加坚韧，对环境的适应力也更强了。连木执事都啧啧称奇，只当是他天赋异禀，更加看重。
这一日，张小凡正在后园，对着一株半枯半荣、形态奇特的“阴阳生死树”的幼苗残骸感悟。这株幼苗据说极难培育，早已枯死多年，但其残骸却一半焦黑如炭，一半却隐隐透着玉石般的光泽，枯荣之气交织，玄妙异常。
他正沉浸在那独特的枯荣韵律中，忽然，阁楼前方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夹杂着呵斥与灵力碰撞的波动！
出事了？
张小凡心神一凛，立刻从感悟状态退出，收敛所有气息，悄无声息地朝着前阁潜行过去。
躲在月亮门后，他小心望去。
只见百草阁前的空地上，木执事脸色铁青，拦在一伙人面前。那伙人约有五六个，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华贵蓝袍、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修为赫然是炼气八层！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也个个气息不弱，最低也是炼气六层。
“王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百草阁重地，岂容你等擅闯！”木执事声音带着怒意。
那被称为王师兄的蓝袍男子嗤笑一声，毫不客气：“木老头，少废话！有人举报，你百草阁杂役手脚不干净，私藏阁中灵药！给我搜！”
他身后几人闻言，立刻就要硬闯。
“放肆！”木执事须发皆张，炼气七层的气势爆发开来，挡在门前，“谁敢！”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师兄眼神一冷，抬手便是一道凌厉的蓝色水箭，直射木执事面门！竟是说动手就动手！
木执事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蛮横，仓促间凝聚一面木盾抵挡。
轰！
水箭炸开，木盾剧烈晃动，木执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一阵潮红，显然吃了亏。
“搜！”王师兄得势不饶人，挥手喝道。
那几名跟班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就要推开木执事，强闯百草阁！
就在这时——
“何人在此喧哗？”
一个平淡、沙哑，却带着无形威严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场地。
所有人动作一僵。
只见百草阁旁的林荫小道上，灰衣长老不知何时出现，正缓步走来。他步伐不快，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浑浊的眼眸扫过场中，王师兄那炼气八层的气势，在这目光下竟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萎靡下去。
“吴……吴长老！”王师兄脸色一变，嚣张气焰顿时收敛，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身后的跟班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木执事也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见礼。
灰衣吴长老目光落在王师兄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王坤，执法堂何时给了你权力，可以不经通传，强闯各殿阁搜查了？”
王坤额头见汗，支吾道：“回……回吴长老，是……是有人举报……”
“举报？”吴长老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证据呢？人证？物证？还是你王坤一句话，就能定百草阁的罪？”
王坤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滚回去。”吴长老不再看他，挥了挥手，“告诉让你来的人，百草阁，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再有下次，自己去刑律堂领罚。”
“是……是！弟子知错！弟子这就滚！”王坤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带着手下仓皇离去，来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木执事感激地看向吴长老：“多谢吴长老解围。”
吴长老微微颔首，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张小凡藏身的月亮门方向，那浑浊的眼底，仿佛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
张小凡躲在门后，心脏狂跳。他确信，吴长老看到他了！
吴长老没有说什么，转身，再次消失在林荫小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场中只剩下心有余悸的木执事和几个闻讯赶来的百草阁弟子。
张小凡缓缓从门后走出，看着王坤等人离去的方向，又看向吴长老消失的小道，眉头微微蹙起。
王坤……执法堂？他们为何突然针对百草阁？是真的有举报，还是……另有所图？
吴长老的再次出手，是巧合，还是……一直在暗中关注？
他感觉，百草阁这看似平静的暗香之下，似乎也开始有暗流涌动。
而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又站在了漩涡的边缘。
他摸了摸怀中那几块依旧不敢动用的下品灵石，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枯荣”真意和蛰伏的金色剑气。
实力，还是太弱了。
他需要更快地提升自己，需要更多地领悟这“枯荣”真意，需要在这暴风雨来临前，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后园那片荒芜的角落。
那里，有他需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