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书房门帘轻动,一人迈步进来,身着石青色儒衫,身量颀长,眉目英挺,正是田教谕的东床快婿、容与的同窗挚友——陈穆远。
他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我说院里怎么有动静,原来是行简来了。”
陈穆远向来沉稳,见到阔别两年的好友,言语中也透出熟稔和欣喜。
容与起身,两人互相见了礼。
陈穆远如今气质沉稳许多,眉宇间新婚的意气与成家后的担当并重,更添一分成熟。
田教谕笑着摆摆手:“你们年轻人许久未见,好好聊聊,不必拘在我这儿。怀臻,待会儿陪容与好好说说话。”
陈穆远笑着向岳父行了礼,引容与往旁边布置精巧的暖阁走:“蓉妹在后头让厨下准备几样你喜欢的点心,马上就好。我们先进去说话。”
陈家家贫,在陈穆远考取举人之后,不少富户带着家产来“投效”,但陈穆远心中有计较,只收了一些不出格的礼物,剩余的一概婉拒了。
如此,虽说家中不像从前那样艰难,但将来进京赶考,考费也不比从前。
恰好,田教谕看中了陈穆远的才华,愿意承担他的一应盘费,还不要他入赘。陈穆远才貌俱佳,田教谕的女儿不说国色天香,也是知书达理,如此两厢情愿,自然成就了一段佳缘。
陈穆远携妻子回陈家村过了年,便返回了府城。
田教谕顾及着陈穆远的颜面,将田宅旁的宅子赁了下来给小两口居住,中间的隔墙打出一道门来,如此,往来也方便。
虽说田教谕声明了愿意承担陈穆远的盘费,但陈穆远却不愿完全依附着岳父一家过活。
好在他考取举人之后才名在外,一笔书法和丹青都不入俗流,如今靠着给人题字作画,也足够小夫妻二人日常的花用。
暖阁里烧着旺旺的炭盆,与书房的清雅不同,此处更添了一份柔和的暖意。
两人落座不久,田蓉果然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进来,里面装着热腾腾的梅花形状的糕点和一壶刚沏好的香片茶。
她穿着家常的玫红撒花袄裙,挽着妇人髻,笑容温婉:“容师兄回来了,路上辛苦。快尝尝这个,是今早新做的。”
田蓉今年十八,论起来,的确比容与还小几个月,随着田教谕称呼一声师兄,也不为过。
容与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嫂夫人。”
她看着田蓉气色红润,眉眼间满是恬静满足,便知婚后生活极为顺遂。
田蓉放下点心,又关切询问了几句容与路上可安好,便识趣地笑道:“你们同窗好好叙旧,我去前面帮爹爹打理点琐事。”
说完,她便转身退了出去,体贴地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行简,”陈穆远亲自给容与斟了茶,看着这久别的挚友,感慨万千,“一别经年,看你的气度,愈发令人不敢小觑了。此次游历之行,必定是惊心动魄吧?可愿说来听听?”
容与端起茶杯暖手,微微摇头,语气淡然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险处不少,幸有准备,也算见识了一番风光。”
她无意过多渲染自身的惊险,转而问道:“怀臻师兄与嫂夫人琴瑟和谐,真是可喜可贺。如今,可有打算生育子嗣?”
容与如此旁敲侧击,却是深知,如果有了子嗣,家中杂事更多,说不定会影响备考。
陈穆远脸上笑意加深,带着一丝满足:“承蒙师妹不弃,也多谢先生垂青。蓉妹性子温婉,持家有道,确是我之幸事。”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语气坦然:“至于子嗣……我们商议过,蓉妹年纪尚轻,我学业未精,家中也无长辈催促,所以暂时无心于此。顺其自然便好。”
容与点头,表示理解,暗中却是长舒一口气。
两人吃着茶点,话匣子逐渐打开。
自然便问起了当年同窗诸人,如今各自的前程。
“对了,”陈穆远放下茶杯,“文泽兄那边怎么样?听说他前年中了个二甲传胪?”他的语气带着钦佩。
叶润章是他们那一批中最早考出来、也是目前功名最高的。
他比陈穆远还年长两岁,当年是想着冲一冲六元及第的名头,这才压后了考试的年纪。
以他的才学,乡试过后的第二年,便直接参加了春闱。
虽未状元及第,却也得了二甲的头名,算是荣归故里。
“嗯。”容与颔首,“文泽才思敏捷,中得顺理。如今正在金陵的翰林院里,做着庶吉士。年前有信来,公务倒是繁冗,但想来是在扎实根基,为日后计。”
容与顿了一下,也是问道:“学渊,今年要下场考乡试了吧?”
“是啊,”陈穆远想起桂锦行那副绷着张脸想装老成却总掩不住少年气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思是有的,但到底年纪还轻,火候还需磨练。这次乡试,于他而言是破茧之路,成败皆有所得,家中也并未给他太大压力。”
“那……子衡师兄?”容与又问,她离开这两年,对家乡的消息滞后了许多。
陈穆远抿了口茶,叹息道:“子衡看着温和,实则心气极高,非走功名正途不可。上次落第打击颇大,又强撑着读了两年。这次……”他微微一顿,“是破釜沉舟了。”
“我曾听他含糊提过,若此番再不中,便听从长辈安排回桂桥村去……成家立业。”陈穆远的语气平淡,但以他对桂锦程的些许了解,这“成家立业”四字背后,隐藏的无奈与不甘,怕是深得很。
话锋一转,他看着容与,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倒是咱们几个,明年的春闱,才是重中之重!十年寒窗,在此一举了。你远行归来,见识阅历定然大增,正好沉下心来,静待佳期。”
会试三年一科,如今新年已过,下一次会试,自是在明年了。
容与看着窗外未融的残雪,沉默片刻,眼神沉静如水,并无豪言壮语,只缓缓道:“嗯。是该开始了。”
暖阁内茶香氤氲,两人又谈了些读书心得,交流了京中信息。田蓉又送来几样新鲜水果。
直至午后,容与才向老师辞行。田教谕殷殷嘱咐了一番安心备考、保重身体的话。
离开田府时,容与手中还多了一册田教谕亲手抄录、批注过的前朝会试墨卷。虽说她有静笃居士的教导,不会缺这个,但这墨卷代表的,却是师长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