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提督学政?!”驿丞闻言,脸上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提督学政?那可是从四品的大员!
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平日里接待个七品县令都得小心伺候,他下意识地就要弯下腰去行大礼。
然而,容与紧接着吐出的话,却让他弯到一半的腰又猛地顿住,僵在半空:
“驿丞不必多礼,容某……已奉旨卸职,回京听勘。”
“卸职……听勘?”驿丞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那点仅存的恭敬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原来如此”的了然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轻慢。
他的腰杆也瞬间挺直了不少,那僵在半空的拱手礼顺势变成了一个极其敷衍的、近乎直着身子的虚拱。
“哦,原来是容……先生。”驿丞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卸职听勘啊……嗯,驿站有规矩,听勘待罪之身,按例……需住偏院。不过嘛……”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容与那沉静无波的脸庞,又看了看那两匹宝马和虽然半旧但结构精良的马车,似乎觉得对方或许还有些“余威”或“背景”,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看先生也是体面人,下官就破例一次,安排个上房吧。”
“不过,这上房的费用嘛……得按规矩来,不打折扣的。”
蜜儿站在容与身后,看着驿丞那副“前恭后倨”、又故作姿态的嘴脸,气得脸颊微红,柳眉倒竖,袖中的手都攥紧了。
她刚想上前理论,却被容与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制止了。
容与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沉静如水的神情,仿佛驿丞的言语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甚至,她的唇角还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平和无波,听不出半分喜怒:“有劳驿丞安排。偏院也好,上房也罢,但求一席容身之地即可。费用自当按例结算。”
驿丞见容与如此“识相”,心中那点因对方气度而产生的最后一丝忌惮也烟消云散,脸上重新堆起那副虚假的笑容:“好说,好说。先生这边请,小李!带这位先生去东跨院‘听雨轩’!”
他随意指派了一个驿卒,那驿卒连忙上前引路。
容与不再多言,带着蜜儿和容易,跟着驿卒向驿站东侧略显偏僻的跨院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背影在驿站喧嚣的背景中,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孤清。
蜜儿跟在容与身后,犹自愤愤不平,低声道:“大人,那驿丞也太势利眼了!您看他那副嘴脸!前恭后倨!简直……”
容与脚步未停,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在谈论天气:“蜜儿,还是称呼‘公子’吧,毕竟你家公子已经卸职了。”
顿了顿,她又笑道:“这就是官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得势时,锦上添花者众;失势时,雪中送炭者稀。”
“今日不过一小小驿丞,他日若真入诏狱,所见嘴脸,恐比这更甚百倍。习惯就好。”她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一旁的蜜儿却是呸呸呸三声,急道:“公子不要乱讲话!什么诏狱,您又没做错什么,咱们只要回去和皇帝陛下好好解释便是了!”
容与主仆刚在略显陈旧但还算干净的“听雨轩”安顿下来不久,驿站门口便传来一阵喧嚣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声。
王钊带着他那队天隼司缇骑,押着几辆临时征用的、堆满了用草席和破布包裹的“山贼尸体”的驴车,风尘仆仆、杀气腾腾地赶到了驿站。
他们身上还带着赤崖隘口的血腥气,神情疲惫却依旧凶悍。
“驿丞!驿丞死哪去了?!滚出来!”王钊翻身下马,一脚踹开虚掩的驿站大门,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股跋扈的戾气。
他身后的缇骑也纷纷下马,横眉立目,将驿站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那驿丞原本正在前厅悠闲地喝着茶,闻声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茶盏差点摔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声音带着颤抖和无比的恭敬:
“哎哟!是……是天隼司的各位大人!小的有失远迎!该死,该死!大人息怒!”
他一边告罪,一边偷眼打量王钊那身暗紫色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再看到门外那些散发着血腥气的“货物”和缇骑们凶神恶煞的脸,心中更是惶恐万分。
天隼司!天子亲军!
执掌诏狱,生杀予夺!这可是真正的阎王殿!
别说他一个小小驿丞,就是知府大人见了也得客客气气!
“王……王大人?您辛苦,辛苦!”驿丞点头哈腰,恨不得趴在地上,“快请进!”
“小李,去准备最好的上房!还有热水热饭,马上备好!给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他一边吆喝着驿卒赶紧伺候,一边小心翼翼地凑到王钊身边,陪着万分小心地问道:“大人……您看这些……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门外驴车上散发着异味的包裹,声音带着恐惧。
王钊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找个偏僻的柴房或者马棚角落,给老子堆起来,看好了!少了一根汗毛,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小的明白!绝对看好,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驿丞点头如捣蒜,连忙指挥驿卒去处理那些“烫手山芋”。
王钊这才稍微满意,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走进驿站。
驿丞如同摇着尾巴的哈巴狗,一路小跑着在前引路,口中不断奉承:“大人您这边请,‘揽月阁’已经给您备好了!最好的房间,酒菜马上就到!您和兄弟们先歇着,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容与所住的“听雨轩”位于东跨院二楼,窗户正对着驿站前院。
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恰好将楼下这一幕“变脸大戏”尽收眼底。
蜜儿站在她身后,也看到了驿丞那副前倨后恭的丑态,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道:“公子您看!这驿丞……真是……刚才对您爱答不理,现在对那天隼司的狗腿子倒像见了亲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