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锭、玉器、宝石、银票、名贵香料……这些从运河两岸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从被拐孩童身上榨取的血泪钱,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入京城那些深宅大院。
铁证如山!足以将吴奎及其背后靠山钉死在耻辱柱上!
岳行强压心中翻涌的激动和杀意,迅速将这本泛黄账册塞入怀中贴身藏好。
他无视了满暗室的金银财宝,迅速合上铁匣,恢复九宫锁,退出密室,将滑开的砖块推回原位,挂好画卷。
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岳行如同鬼魅般退出厢房,与门外警戒的许达汇合。
两人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直到远离漕帮分舵,确认安全后,岳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靠在一处僻静巷道的墙壁上,感受着怀中那本账册沉甸甸的分量,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太……巧了。
柳树湾那边闹得天翻地覆,吴奎和张连山必然被牵制,精锐尽出。
这一切,都像是有人特意为他清空了障碍。
而最终,他确实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是谁?
谁有如此能量,能精准调动漕帮力量,制造分舵空虚?甚至……可能知道他岳行在盯着漕帮,知道他需要什么?
一个形容清俊沉静的身影,瞬间浮现在岳行脑海。
“容、行、简。”岳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抹极其复杂、带着冰冷怒意却又隐隐含笑的弧度,“好小子,好一招驱虎吞狼!借老子的手,替你拿这要命的账本。”
他不再停留,对许达打了个手势:“走!回据点!”
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即将破晓的晨光中。
……
另一边,柳树湾芦苇荡深处,万通的人马已摆脱追兵,迅速登上了预先藏匿的两艘快舟。
孩子们头上的麻袋已被取下,在胡三娘等人的轻声安抚下,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小脸上还带着惊惶。
容易站在船尾,警惕地扫视着后方江面。确认没有追兵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正对上胡三娘担忧的目光。
“公子,”胡三娘走上前,声音带着后怕和关切,“您没受伤吧?”
她上下打量着容易,见他衣袍虽有沾染血迹,但行动如常,才稍稍安心。
“无碍。”容易声音平静,目光扫过船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孩子们没事就好。”
胡三娘看着容易沉静的侧脸,眼中忧虑更甚:“公子,您今日亲自带队,太过冒险了!”
“万一……万一被漕帮认出,或是被有心人察觉……”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您难道忘了……当年,他们是如何斩草除根的吗?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怎能如此不顾惜自己?”
容易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处熹微的晨光,声音低沉却带着坚定:“胡姨,我心中有数。”
“放心,容家待我如家人,我现在过得很好,”他顿了顿,眼神深邃,“我从未忘记。但时机……不是现在。也不能以牺牲无辜为代价。”
胡三娘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容易重情重义,对容家,尤其是对容行简,有着深厚的感情和忠诚。
她既欣慰于他的成长与担当,又担忧他深陷其中,忘了血海深仇。
“公子……”胡三娘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容家再好,可终究是将您当做下人!您……”
她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罢了……您自己小心。”
容易看着胡三娘眼中真挚的关切和忧虑,心中一暖。
他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胡姨,你也保重。今日之事,后续还需你多费心。”
……
两艘快舟如同离弦之箭,在朦胧的晨雾中,沿着隐秘的水道,迅速驶离了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的码头。
容易站在船头,望着前方逐渐亮起的天色,心中却如同这江面下的暗流,涌动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天色微明,晨曦透过窗棂,在容宅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夜未眠的容与,依旧端坐案后。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道袍,长发用木簪松松绾起,神情沉静,不见丝毫疲惫。
案上,一壶新沏的龙井茶正散发着袅袅清香,两只白瓷茶盏相对而放。
她在等。
等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沉稳的叩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进来。”容与声音平静。
门被推开。
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桀骜锐气的岳行,大步走了进来。
他斗篷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气,眼神如同淬火的寒星,直直射向端坐的容与。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岳行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被算计的愠怒,棋差一着的憋屈,以及对眼前这人胆大包天、智计百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容与迎着他的目光,神色无波无澜,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清澈见底,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极淡的、仿佛只是寻常问候的笑意,抬手示意对面的座位:
“岳佥事,别来无恙?请坐。”
……
容宅书房的门紧闭了许久。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两个相对而坐、时而低语、时而沉默的身影。
屋外,周位如同标枪般挺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门缝里漏出的只言片语。
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感受到屋内气氛的凝重与……一种奇特的张力。
时而似有争执的低沉,时而又像达成某种默契的短暂平静。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岳行大步走了出来。
周位立刻迎上,却见自家佥事大人脸上表情极其复杂——眉头紧锁,嘴角却微微上翘,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愠怒,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甚至是……哭笑不得?
“头儿?”周位试探着问。
岳行摆了摆手,没说话,只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依旧端坐在烛光下的容与。
容与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搅动豫章风云的密谈,不过是寻常的品茗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