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鸿嗓音里透着坚定:“周先生,你的好意,南渐心领。然,我意已决。”
“至于你们……”他目光扫过那些面露犹豫、伤势较重或家中有牵挂的兄弟,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火光下,无数人看着温若鸿,他的嗓音忽然柔和下来。
“留下,是赴死,是血战;离开,是求生,是火种。此二者,没有高低贵贱。都是为了大昭,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复河山!”
他最后看向周秀才,郑重道:“周先生,我恳请你,带着这些想走的兄弟随容大人返回拒马关!你通文墨,知北境,识大体,路上照顾好他们,到了拒马关……替我们多杀几个金狗。”
周秀才看着温若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听着他那番掷地有声、却又带着悲悯的话语,心中翻江倒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周秀才眼中含着热泪,对着温若鸿,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却无比郑重:
“温大人高义,周某……明白了。周某领命,定当竭尽全力,护送诸位兄弟安全抵达拒马关,若有差池,周某提头来见!”
温若鸿点点头,不再多言,转向容与:“容大人,周先生为人稳重,通晓文墨,熟悉北境。这几位兄弟,就拜托您和裴统领了!”
容与郑重颔首:“温兄放心,容某定当护他们周全。”
她看着温若鸿和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如铁的义军,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她抱拳道:“温兄,保重!他日王师北定之日,容某必与温兄痛饮庆功酒!”
“容大人,保重!”温若鸿也抱拳回礼,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决绝,也有一丝离别的怅惘。
“他日……北境再会!”
夜色深沉。
两支队伍在悲壮与希望交织的氛围中,分道扬镳。
容与、韩勇带着三百精骑,和周秀才等几十名愿意南归的义军,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向着拒马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温若鸿则带着赵铁柱、孙二娘等百余名誓死追随的兄弟,转身,义无反顾地没入了莽莽群山之中。
与温若鸿分别后,容与一行再无片刻停歇。
韩勇深知时间紧迫,景王只给了三天期限。
他率领三百精骑,在崎岖山林与荒原间急速穿行,避开可能的金兵哨卡,选择最隐蔽快捷的路径。
马蹄翻飞,卷起尘土。
日升月落,星辰轮转。
一天两夜,除了必要的饮马、进食和极短暂的休整,队伍几乎在马背上度过。
容与更是如同绷紧的弓弦。
她需时刻警惕四周,指挥方向,还要安抚照顾周秀才等十余名疲惫伤重的义军兄弟,伴随着精神的高度集中,体力也在飞速流逝。
困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她的意志。眼皮沉重如灌铅,视野时而模糊。
她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摇晃,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和紧握的缰绳支撑,实在困倦时,她也会从空间里悄悄取出些提神的药丸,吞下之后便能好些。
容与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容易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几次想劝她休息,都被无声制止。
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拒马关那巍峨而伤痕累累的城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夕阳余晖如熔金泼洒,映照着斑驳血迹与焦黑痕迹,更添苍凉。
“大人,拒马关到了。”韩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容与抬头,看着熟悉的关城,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瞬间席卷全身。
她强撑着精神,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进城。”
这一次为了安全,队伍绕了个大圈,向另一边的城门疾驰。
城墙上守军显然得到消息,城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就在容与策马即将踏入城门的那一刻。
“阿兄——!”
一个清脆、欢快、带着无限惊喜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城门内飞奔而出,直扑向容与!
正是容妍。
她一身崭新的火红骑装,身姿挺拔,英姿飒爽。
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明媚张扬。脸上笑容灿烂,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狂喜。
她身后跟着一脸温和笑意的岳剑屏岳夫人,以及眼神里带着好奇的小草。
“阿兄!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容妍一边跑一边兴奋挥手,“我跟你说,我现在可厉害了!义母教了我好多本事!我还……”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化为极致的惊恐——
因为她看到,马背上的容与,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
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失去焦距,眼神涣散茫然。
脸上强撑的清醒如同冰雪消融,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容与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中容妍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
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袭来。
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紧握缰绳的手指失去知觉。
“阿兄——!”容妍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
就在容与身体一软,无力地向马侧栽倒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旁掠出。
是容易!
他一直在容与身侧。几乎在容与晃动的瞬间,他已预判到危险。
他猛地从马背上跃下,稳稳地、轻柔地接住了那具即将坠落的、轻飘飘的身体。
“行简!”容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稳稳落地,将容与紧紧抱在怀中,入手处一片冰凉。
她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呼吸微弱急促,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青黑的阴影。
“阿兄!阿兄你怎么了?!”容妍疯了一般冲过来,扑到容易身边,看着容与毫无血色的脸,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滚落。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触碰容与的脸颊又不敢,声音带着哭腔:“阿兄!你别吓我!阿兄!”
岳剑屏快步上前,脸色凝重。
她迅速伸手探了探容与的鼻息和脉搏,眉头紧锁:“气息微弱,脉象虚浮……是心力交瘁,体力透支过度之相。送她回住所!蜜儿,去请孙老军医!”
“是!”蜜儿早已吓得脸色煞白,闻言立刻转身,发疯般向城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