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静静地听着,看着妹妹眼中那清晰而坚定的光芒。没有豪言壮语,却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有力量。
她沉默了片刻,城头的风掠过她的鬓角。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清越而郑重,“如果这真是你想走的路。”
“如果你真明白,穿上这身军装,意味着什么。”
“你可能要亲手杀人,也可能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倒下。你可能要缝别人的伤口,也可能要别人来缝你的伤口。”
“那么……”她目光转向城内,“去请岳夫人来吧,咱们需要好好商议一下。”
岳剑屏岳夫人被请到了容与的住所。
她一身素雅常服,仪态雍容,眉宇间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锐利。
看到容妍安然无恙地站在容与身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岳伯母。”容与起身相迎,拱手行礼。
“行简你与我儿是挚友,又是妍儿的兄长,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岳夫人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落在容妍身上,“妍儿,在拒马关这几日,可还习惯?”
“义母!”容妍快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岳夫人的胳膊,脸上带着兴奋,“习惯!阿兄带我去看了伤兵营和难民营,我想参军,想跟着义母和阿兄,保家卫国!”
岳夫人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她轻轻拍了拍容妍的手背:“好孩子。”
安抚完义女,岳夫人又转向容与,笑道:“行简,妍儿这孩子,心性坚韧,武艺也颇有根基。”
“若她真想从军,老身愿为她作保。凭老身这点薄面,在景王殿下面前讨个情分,让她在军中历练,做个亲卫或文书,应是不难。”
她语气笃定,带着一品夫人的自信与从容。
在她看来,以她的身份地位,为义女谋个军中职位,并非难事。
虽说,这已是极大的破格,也是她能给予容妍的庇护。
容与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她请岳夫人坐下,亲自斟了茶,声音平静温和:“伯母爱惜妍儿,行简感激不尽。妍儿能有此志向,亦是我容家之幸。”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沉:“然容某今日请夫人前来,并非只为妍儿一人之前程。”
岳夫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容与:“哦?行简此言何意?”
容与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清晰:“行简想请夫人主持大局,在拒马关成立‘巾帼营’!”
“巾帼营?”岳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深深的震惊,她放下茶杯,眉头紧锁,“行简,你是说……成立一支全部由女子组成的营伍?”
“正是。”容与点头,目光坚定,“非是三五亲卫,亦非文书杂役。而是成建制的营伍,有营号,有旗号,有职责,可参与城防、后勤、救护、甚至必要时的作战。”
岳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容与,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年轻的兵部郎中。
成立女营?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石破天惊!
“行简,”岳夫人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你可知此事之难?非同小可。”
她站起身,在房中缓缓踱步,声音低沉而充满沧桑:“老身当年也曾随父兄征战沙场,提刀上马,斩将夺旗,世人皆道我岳家女将如何威风。然……老身深知其中艰辛。”
岳夫人叹了一口气:“即便以我父兄之威名,以我岳家之根基,老身也只能统领部分亲卫,所率之兵,皆是男儿……即便如此,朝野上下,非议之声从未断绝。”
她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容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重:“后来老身为何卸甲归田?非不能战,实乃势不可为。”
“朝廷法度,世俗礼法……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敌悠悠众口,千夫所指。”岳夫人的语气中满是遗憾,容与深知,这遗憾从何而来。
岳夫人走到容与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恳切和规劝:“行简,若只为妍儿一人,老身拼着这张老脸,也要让她在军中立足,这尚在情理之中,阻力虽有,尚可周旋……”
“但成立女营……”岳夫人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语气,“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你要挑战的不是某个人,不是某个规矩,而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礼教纲常,是‘男主外,女主内’的铁律,是整个天下的成见!”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忧虑:“此举一出,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必视之为离经叛道;军中悍将,会认为这是扰乱军心;市井百姓,会斥之伤风败俗……届时,你、和你坚持要成立的女营,将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寸步难行,甚至身败名裂!行简,你可曾想过?”
容妍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方才兄长说起女营,她只觉得惊喜,然而,她从未想过,成立一支女营,竟会如此艰难,如此凶险。
容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震慑或动摇的神情。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待岳夫人说完,她才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岳夫人忧心忡忡的视线。
“伯母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容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成立女营,难如登天。挑战礼法,千夫所指。这些容某都明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忙碌的关城,声音低沉而坚定:“但夫人,您可曾想过,为何会如此艰难?”
“为何女子提刀上马,保家卫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
“为何女子在伤兵营救死扶伤,在难民营抚慰孤弱,会被视为理所当然,而一旦拿起武器,站在城头,就会被斥为扰乱军心?”
“为何女子只能依附于父兄夫婿的威名之下,才能获得一丝施展才华的空间?而不能堂堂正正地,以‘巾帼营’之名,立于这天地之间?”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岳夫人:“夫人,您当年卸甲归田,嫁入深宅,是‘势不可为’。但您心中可曾真正甘心?可曾真正认同那‘势’?”
岳夫人身体微微一震,容与的话,如同利剑,直刺她心底深处那尘封已久的遗憾与不甘,她沉默着,眼神复杂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