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沉默片刻,黑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殿下息怒。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亡羊补牢。”
裴晔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狠厉:“你说,怎么办?”
肖先生缓缓道:“三司会审在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其中未必没有可操作之人。”
“但胡不为既然敢出手,必定防备严密。为今之计需双管齐下。”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阴冷:“其一,殿下需立刻派人告知老国公,让他务必在会审之前,将所有能处理的都处理干净!”
“那些苦主,该安抚的安抚,该‘闭嘴’的闭嘴,田产纠纷该退的退,该赔的赔,务必不留一丝痕迹,花钱也要把那些人的嘴堵住,把证据链彻底斩断。”
裴晔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用力点头:“好,本王这就派人去沈府……不,本王亲自去!这个老糊涂,本王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清醒点!”
“其二,”肖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殿下需留意此事背后,是否有推手。”
“推手?”裴晔皱眉,“是谁?胡不为背后是谁?”
肖先生沉默了一下,帷帽下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幽深:“昨日臣手下的人,‘偶然’看到兵部侍郎容行简的马车,曾出现在胡不为府邸附近……”
“容行简?”裴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又化为浓浓的怀疑,和一丝不耐,“肖先生,又是容行简?你怎么总盯着她不放?”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和不满:“别说只是出现在附近,容行简是兵部侍郎,就是出入朝臣府邸有何稀奇?”
“胡不为是左都御史,说不定是公务往来。本王知道你对容行简有成见,但你也用不着事事都往她身上攀扯。”
裴晔看着肖先生,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肖先生,本王知道你才学出众,为本王谋划良多。但容行简此人,是个人才,本王爱才,你莫要因为怕他抢了你的位置,就处处针对他,本王心里有数。”
肖先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黑纱之下,那双被烧伤疤痕扭曲的嘴唇紧紧抿起,眼中闪过一丝屈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恨意,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殿下误会了。臣并非针对容侍郎。”
“只是此事太过巧合。胡不为突然发难,沈大人事发,而容侍郎恰在此时出现在胡府附近……小人只是觉得蹊跷,提醒殿下多加留意罢了。”
裴晔看着肖先生那副恭敬的姿态,心中的烦躁稍减,但依旧不以为意:“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会小心的!”
“容行简那边,本王自有分寸,你先把本王交代的事情办好,务必把外祖那边的事情压下去,越快越好!”
“是,殿下。”肖先生躬身应道,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他拢在袖中的手,指甲却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知道,裴晔根本不信他。
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有手下远远瞥见容家马车的一个模糊影子。
这不足以取信于裴晔,更不足以扳倒容行简。
……
处理了沈惟敬弹劾之事,容与心知此事牵连甚广,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便带着容妍再次来到慈佑堂,一是探望柔嘉,二也是想亲自见见这位引发风波的女子。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柔嘉坐在主位,容与和容妍分坐两侧。
王音音被春颜引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慈佑堂女工常穿的素净棉布衣裙,洗去了脂粉,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平静。
她低垂着头,姿态恭谨而卑微。
当她走进暖阁,目光触及坐在柔嘉下首的容与时,身体猛地一僵。
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那清俊出尘的侧影瞬间将她拉回了数年前那个灯火辉煌、丝竹盈耳的夜晚,
“是……是您?还有、还有这位小姐?”王音音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看看容与,又看看容妍,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容与闻声抬头,目光落在王音音脸上,微微一怔,随即也认出了她。
容妍也好奇地眨眨眼,看着王音音,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
直到王音音那声“小姐”唤出,她才猛地一拍手,跳了起来惊喜道:“啊,是你!你是当年秦淮河上唱曲的那位姐姐,唱得可好听了!”
柔嘉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相认,有些意外:“音音,妍儿,你们认识?”
王音音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容与和容妍的方向,重重叩首:“恩公,小姐,民女叩谢两位当年赐曲之恩,知遇之情……”
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感激。
当年若不是容与那阙《葬花吟》,她或许永远只是秦淮河上众多歌姬中不起眼的一个。
容与连忙起身,上前虚扶:“王姑娘快快请起,当年不过是一时兴起,当不得‘恩公’二字。”
容妍也快步过来,一把拉住王音音的手,将她扶起,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是啊是啊,王姐姐,快起来。”
“我就说嘛,总觉得你眼熟,原来真的是你,你唱得那么好听,我怎么会忘记呢?”她上下打量着王音音,眼中满是关切,“王姐姐,你如今……这是怎么了?”
王音音被容妍的温柔和热情感染,心中酸楚更甚,泪水涟涟。
她看着容妍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哽咽着,将后来的遭遇——如何在陈主事府上遇见沈惟敬,如何被赎身送入魔窟,如何遭受非人折磨,如何拼死逃出——再次讲述了一遍。
“民女本以为,能唱恩公的词曲,能得小姐这般贵人赏识,已是莫大的福分。却不想,那竟是噩梦的开始……”王音音泣不成声。
容妍听完,小脸气得通红,柳眉倒竖,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沈惟敬这个老匹夫,简直禽兽不如!!”
“王姐姐,你别怕,现在有明月姐姐和阿兄在,那老东西不敢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