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谦回去了。
康熙看着他离开,
“梁九功,去查查,老四是怎么处理的这事。”
“嗻。”
次日,下朝后,胤禛被康熙留下来。
乾清宫,康熙坐在龙椅上,胤禛坐在底下左边的第一把椅子上。
“老四,朕听说你府上那个侧福晋刚查出怀孕,孩子就差点没了?”
老皇帝的语气不咸不淡,胤禛却直觉不妙,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拱手道,
“回皇阿玛,儿臣已经处置了那两个犯事的奴婢。”
“哦,是嘛。那你处事很果决啊。”
康熙的声音冷淡,胤禛硬着头皮回答,
“儿臣愧不敢当。”
康熙突然一笑,仿佛真的是在夸他,
“你府里如今一个子嗣都没有,难免不是有小人作祟,朕赐你一个嬷嬷,帮你看着些后院,也好早日生个大胖小子。你看如何?”
“儿子谢皇阿玛赏。”
胤禛出去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老皇帝阴沉下来的脸色,他觉得不对劲。于是从殿内出去后,拉住送他出来的梁九功,
“梁总管,皇阿玛的意思,爷有些没听明白,不知是否能替爷解惑?”
梁九功摸着手里轻飘飘的荷包,里面一定是银票,再说这本就是万岁爷交代的事情,他大方的回答,
“回王爷,您觉得,是皇家子嗣重要,还是别的重要。奴才能说的,都说了。奴才恭送王爷。”
胤禛踏上回去的马车,就算是行驶在平整的青石板上,马车里铺着厚实的坐垫,依旧有些颠簸,但这不妨碍他仔细琢磨。
乾清宫里,康熙在和梁九功吐槽自己的儿子们,
“胤礽子嗣不丰也没有嫡子,老大四个嫡女,老三宠妾灭妻,老四对他嫡福晋是情种一个,老八也一样。你说朕这几个儿子,怎么回事,在子嗣上一个也不像朕。”
梁九功哪敢跟着吐槽,
“万岁爷,要奴才说,皇子们个个都是文韬武略,一看就知道是天潢贵胄。”
康熙满意的笑笑,没再说话。心里暗暗想到,朕的儿子当然每一个都优秀。
胤禛回府后,一个人在书房,等待幕僚邬思道。
苏培盛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扉,
“爷,邬先生来了。”
“进。”
邬思道一瘸一拐的走进屋内,苏培盛自觉的关上门,亲自在门口守着。
胤禛把宫里发生的事,康熙和梁九功的话都原样告诉了邬思道。
“王爷,奴才以为,痴情可以继续,但不能再危及子嗣了。恐怕圣上是对之前两个阿哥的事有所不满,当下其余几个皇子都有孩子,唯独您没有,这可是一大劣势。”
胤禛转动着玉扳指,这是他思考权衡的外在表现。
“你的意思是,爷为了柔则放过宜修的事,被皇阿玛看出来了,因此对爷不满。”
邬思道缓缓点了点头,
“皇上或许不在意后院女子如何折腾,或是皇子短暂痴迷哪个女子,但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对皇嗣动歪心思。”
但皇上他自己可以对儿子动手,这句话邬思道没说出口。
胤禛想了想,
“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宜修指使的。再者,若贬了宜修,乌拉那拉家不支持爷了,怎么办?”
后一句才是胤禛保住宜修的真正原因。
“那又如何?费扬古就两个女儿,都嫁到了雍亲王府。他此时调转站队,其余皇子会信吗?”
邬思道的反问,让胤禛心中一凛。
是啊,那又如何。只要皇阿玛认定,就是了。
“爷这就写折子,奏请皇阿玛,宜修谋害后院子嗣,贬为侍妾。”
这边胤禛在写折子,那边清言阁里的李静言,迎来了康熙赏给胤禛管理后院的嬷嬷。
“奴婢许蓝,奉圣上之命,来照顾侧福晋和小阿哥。”
李静言满脸堆笑,伸手虚扶了一把,给足了老嬷嬷面子,
“许嬷嬷请起,坐。翠果,快去把东边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许嬷嬷住。”
许嬷嬷来之前,梁九功早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她知道自己以后都只能跟着雍亲王,而雍亲王或许是不想身边有一个圣上的眼线,直接把她转送给李侧福晋。
因此面对李静言亲切的态度,她表现得受宠若惊,半点没有仗着圣上钦赐就摆架子。
她规规矩矩的站起身,只敢坐绣凳边缘,恭恭敬敬开口,
“奴婢多谢侧福晋,以后奴婢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李静言褪下手腕上一个水头不错的玉镯子,塞到许嬷嬷手里,
“初次见面,这个小玩意儿,送给嬷嬷把玩。”
许嬷嬷借机从凳子上站起身,微微躬身,赶紧谢恩。
李静言对她的识时务,心中暗自满意。
胤禛把折子提交上去,第二天就获得了康熙的御笔朱批,只有一个字:准。
胤禛不由得心下安定。
锦竹院。
“你说什么!我被贬为侍妾了?”
宜修死死掐住绘春的手,指甲扣进软肉里,把绘春掐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喊疼,
“爷奏请了圣上,圣上已经准了,是因为剪秋谋害皇嗣的事。”
宜修跌坐在椅子上,满脸不可置信,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撕心裂肺的大吼大叫,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这个死丫头在骗我,滚出去跪着,滚啊!”
梳妆台上所有东西被她一袖子全部挥到地上,噼里啪啦,瓶瓶罐罐掉落的声音令她更加烦躁,疯魔般不断嘶吼着,
“啊、啊、啊!我不信,王爷,你竟然如此绝情!”
不过是打了一个胎,还没得手,就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她不服!柔则那么大的胎,她都打过,李静言那个贱人又凭什么!
发了一阵疯后,她瘫坐在地上,
“来人,我要见王爷。”
一个小侍女赶紧小跑着进屋,扶她起来,
“格格,王爷吩咐,您还在禁足中。”
“啪”的一声,小侍女脸上多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大胆!你叫本侧福晋什么?反了你了。”
小侍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主子饶命,来传话的苏公公说,王爷吩咐过,不见您啊。”
宜修闻言,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好似终于认清现实,她挥了挥手,
“下去吧。”
绘春一直跪到晚膳时分,宜修叫不到她,才想起人还跪着,准了她起来。
暮色四合,烛火昏黄。
清言阁。
一道响亮的女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快来人啊,侧福晋要生了!”
许嬷嬷不愧是人老成精,她三步并两步,迅速走进屋内,
“翠果,去请府医。小安子,去前院书房请王爷。玉环,安排稳婆。”
胤禛和大夫一刻也不耽误,一刻钟的功夫就赶到此处。
李静言正坐在那里吃鸡丝汤面,趁着阵痛消停一会儿,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看见他来,李静言刚要起身行礼,被胤禛快步上前,一把按下。
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圆凳上,
“言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静言咽下嘴里的面条,
“不好,又开始痛了。爷,妾身有一句话,想要跟您说。若是万一……请爷保住咱们的孩子。”
胤禛拿起手帕,正要替她擦嘴,就听见这么一句丧气话,他眉头紧拧,情急之下,竟拿帕子捂住了李静言的口,
“不许胡说,你和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
李静言横了他一眼,
“咳咳咳,爷,您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差点把人捂得背过气。”
胤禛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瞪向无辜的玉环,
“还不扶侧福晋进产房。”
李静言随即被扶进产房里。
胤禛在外面坐着等候。
刚开始他还能坐得住,半个时辰后,产房里传出了阵阵凄厉的惨叫,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胤禛“唰”的一下站起身,开始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随手指了一个小侍女,
“你,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小侍女正要进去,一个接生婆满脸紧张的出来,
“王爷,情况不容乐观,若有万一,奴才敢问保大还是保小?”
“爷要母子均安,听明白了吗!若是侧福晋有什么闪失,爷要你们全都陪葬!”
胤禛面色狰狞,气急败坏,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正在稳婆想要进去操作时,玉环从里面跑出来,
“启禀王爷,侧福晋说,请您一定要先保住孩子,不求孩子有多大出息,只求保他一世平安。她还说,她知道府里现在需要一个子嗣。”
胤禛这时才明白,李静言并不是蠢笨,相反她对局势看得很清。
短短一瞬,他便做出决断,
“你进去告诉言儿,只要她平安生产,不论男女,爷都向皇阿玛请封她为嫡福晋。”
胤禛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原本想等着她平安生产再说。
从二品大员之女,满军上三旗,哥哥深得老爷子喜爱,又有牛痘这项功绩,只要不造反,李家算是几代安稳。够资格做亲王福晋。
“是,奴婢遵命。”
玉环再次急匆匆的进了产房。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李静言以为自己即将脱力昏死的时候,听到了接生婆喜悦的声音,
“侧福晋,再坚持一下,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跟着我的节奏,三、二、一,用力!”
突然,李静言感觉身下一松,她终于放心的昏睡过去。
接生婆抱起孩子,在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一阵嘹亮的啼哭传遍整间屋子,
“哇呜!”
小心翼翼的裹好襁褓,动作轻柔的把孩子抱出去,
“恭喜王爷,侧福晋生下了小阿哥,母子均安。”
胤禛看着眼前的孩子,只觉得这两个时辰的等待万分值得,心仿佛被填满,他多么怕,再经历一次柔则生产时,从期待到绝望的悲痛,
“好好好!清言阁上下,重重有赏。侧福晋怎么样了?”
“脱力昏睡过去了,不过并无大碍。”
胤禛点点头,
“好好照顾侧福晋。”
说完继续看着大红襁褓中的儿子,乐不思蜀。
陪了儿子一会儿,他没有忘记正事,带着苏培盛回到前院书房。
展开奏章,狼毫笔蘸取墨汁,开始运笔:
奏请皇上圣安。
臣之侧福晋李氏,笃生名族,克备令仪。持敬慎以禔躬,秉柔嘉而成性。祥钟华胄,温惠仁心,聪慧贤德,品性端雅,载锡恩纶。今诞育子嗣,艰险不畏,特请封其为嫡福晋,求皇上恩准!
儿臣爱新觉罗胤禛敬上。
第二天朝会结束,胤禛没有离开金銮殿出宫办差,而是怀里揣着请封折子,径直走向了乾清宫。
进入内殿后,胤禛先是口述了一番自己的意思,接着把怀里的折子递交上去。
康熙看完折子,心中已经快速权衡完毕。
他这时候对儿子抢他皇权还是很忌惮的,所以胤禛主动要求扶正侧室,而不是再娶一个家世更显赫的嫡福晋,对康熙来说乐见其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平静又威严的声音在屋内响彻,
“你决定好了?”
“是。”
胤禛抬头,与高高在上的皇父对视,眼中满是坚定。
实际上多余问这一句,胤禛总不可能临场反悔。
“好,朕准了。”
胤禛再次弯腰,深深地行了一礼,
“儿臣多谢皇阿玛成全。”
康熙淡淡挥手,
“嗯,退下吧。”
胤禛回到府上,直奔清言阁,隔着屏风告诉李静言这个好消息。
“言儿,皇阿玛已经恩准,从今天起,你就是爷的嫡福晋。”
李静言的眼泪不自觉的流淌,口中连忙回应,
“呜呜呜,多谢爷!您对妾身真是太好了,以后妾身就是您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胤禛还没说话,玉环就在旁边惊呼,
“福晋,坐月子可不能流泪啊!”
胤禛闻言,口中劝道,
“言儿,玉环说的对,快别哭了。原是好消息,惹得你落下病根反倒不美。”
“是,是,都听您的。妾身实在是太惊讶、太激动了,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成为爷的妻子。”
其实李静言光打雷不下雨,脸上并没有泪珠。反正隔着屏风,胤禛也看不见。
“爷,您给孩子起名了吗?若是没想好,妾身想给起个小名先叫着。”
胤禛望着屏风后的影子,想起生产时她说的话,心中怜惜,
“你想给孩子起什么名?”
“就叫平安,爷说好不好?”
李静言说出了她早就想好的名字。
胤禛轻轻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