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天拄着剑,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灼痛的肺腑,嘴角那抹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后的星辰,锐利、灼热,带着一种刚刚点燃生命之火的顽强。
演武场上死寂般的沉默,被一声凄厉的惨嚎打破!
“嗷!烫死老子了!”
申田中申百户还在原地跳脚,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湿漉漉、冒着热气的裤裆,那滑稽的模样与场中惨烈刚猛的景象形成荒诞的对比。
但他那双绿豆小眼,却死死钉在陈一天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和某种决心!
“气血?!这狗比玩意儿…竟能自行练出气血,那是不是意味着……”
周百户见到这一幕,也是内心震惊。
“这是…天才啊!”
他捋着山羊胡须,似乎在飞速权衡着什么。
陈一天凭空熬炼出一丝气血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巨石,瞬间在黑石关卫所激起了滔天巨浪!
营帐阴影处,小旗官刘不群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
他呆呆地看着场中那个挺立的身影,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
又想起自己刚才那番“卫所水深”、“自求多福”的叹息,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真…真成了?”他喉咙发干,声音艰涩,“没有呼吸法…硬练…也能点燃气血?”
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早知道…早知道这小子是这种怪物般的狠人,昨天就该顶着罗百户的压力,哪怕偷偷摸摸也要示个好!
现在…唉!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陈一天扫视过来的目光,臊眉耷眼地躲进了人群深处。
另一边,罗副千户罗刚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站在自己营帐门口,目光越过人群,死死锁定在陈一天身上,又扫了一眼自己那呆若木鸡、脸色煞白的外甥常群。
常群凭借呼吸法,本已快练到第三十三式,进度远超同侪,是这批新兵中最有希望最快练成剑法的“精英”。
可此刻,他看着陈一天那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嘴角的血迹和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血波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挫败感和恐惧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三十六式!
一丝气血!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心上。
常人没有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达到!
不,到现在为止,着卫所还没有这种不靠呼吸法和药引练出气血的先例!
他引以为傲的“人脉实力”,在对方这种近乎自毁式的、硬生生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恐怖意志和天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二舅…”常群声音干涩地看向罗刚,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后怕。
罗刚没有回应,只是眼神阴鸷地盯着陈一天,五指无意识地用力,手中那个粗瓷茶杯“咔嚓”一声,竟被他硬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碎渣刺入手掌,他却恍若未觉。
“小畜生…”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杀意与忌惮交织。
李百户李魁的营帐帘子掀开了一条缝。
他同样看到了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惊。
“硬熬出气血…这…这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懊悔。
“早知道这小子是块这样的璞玉!老子就该亲自去教他呼吸法!一两半?老子倒贴钱都行啊!
“这下好了…人情没捞着,反倒让申胖子那家伙先看见了!”
他懊恼地放下帘子,在帐内烦躁地踱步,盘算着现在再去示好还来不来得及。
要知道,陈一天这种没有呼吸法就能练出气血的,绝对是妖孽级别的天才!
可能也只有高庭有着这样的存在!
换言之,只要不出意外,高庭这次的选庭,非陈一天莫属!
“不行,哪有伸手打笑脸人的,老子好歹是百户,腆着脸给他关照还不行了!
“最起码,不能再结怨了,小雷武馆,滚他娘的!”
李百户想到这里,猛地挥拳。
“陈兄弟!!”
王大力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
他像一头蛮牛般冲到场中,看着陈一天嘴角的血迹面露担心,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成了!真成了!哈哈!好!太好了!”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陈一天的肩膀上。
震得陈一天一个趔趄,他却咧开大嘴,络腮胡子都笑得乱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行!什么狗屁呼吸法!挡不住咱陈兄弟!”
他这几日苦练不辍,仗着呼吸法加持,桩功剑法已练到第二十七式,自认进度不慢。
可此刻看到陈一天这惊天动地的成就,他心中只有纯粹的、为兄弟高兴的狂喜!
“咳咳…”陈一天被他拍得一阵咳嗽,牵扯得肺部又是一阵灼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老王,你再拍两下,我这刚熬出来的气血就得被你拍散了!”
“嘿嘿,失误失误!”王大力赶紧缩回手,挠着头傻笑。
赵清霞也快步走了过来,英气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但眼底深处却是浓浓的惊艳和一丝…果然如此的释然。
“感觉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她声音依旧清冷,却透着关切。
“死不了。”陈一天抹去嘴角的血迹,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却顽强燃烧的气血之火。
虽然全身酸痛欲裂,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充斥心间,“就是有点…饿。”
赵清霞见他还能开玩笑,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放松下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饿死你算了!逞能!”
她顿了顿,低声道:“既然你没事,我先回村里了。依依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多谢。”陈一天真心实意地道谢。
他知道,赵清霞今天特意跟来,就是为了震慑某些人,彰显立场。
“哼,少来这套。”赵清霞摆摆手,转身便走,干脆利落。
然而,当她穿过演武场,走向卫所辕门时,沿途的景象却让陈一天目光惊讶。
只见那些原本对新兵们吆五喝六、趾高气扬的旗官们,在见到赵清霞时,竟都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脸上堆起笑容,甚至有人微微颔首致意!
就连刚刚还在营帐里懊恼踱步的李百户,此刻也掀帘走了出来,远远地就朝着赵清霞的方向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赵清霞只是神色平淡地微微点头,脚步不停,径直出了辕门,身影消失在官道上。
“嘶…”王大力也看到了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凑到陈一天耳边。
“陈兄弟,你这清霞妹子…到底啥来头?百户大人见了都要主动打招呼?”
陈一天眼神闪烁,看着辕门方向,若有所思。
他只知道赵清霞武道入门,实力不俗,却没想到她在卫所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让百户都主动示好?
这绝非一个普通乡野女子能做到的!
“或许…我了解的还远远不够。”他心中暗道。
远处,周百户周正站在自己的营帐前,将刚才赵清霞离开时众人的反应,以及她对陈一天毫不掩饰的维护姿态,尽收眼底。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硬熬气血…惊世骇俗!还有赵家那丫头的关系…”
周正低声自语,眼中精光闪烁。
“得罪小雷武馆固然麻烦…但比起投资这样一个怪物般的天才,那点麻烦,值得!”
“这呼吸法,老子教定了!武馆那边的暗示?让他们见鬼去吧!”
演武场角落。
贾沃隆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揉着胸口,龇牙咧嘴。
刚才陈一天那惊天一剑,仿佛给他打了鸡血!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猛地大喊,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
“陈一天那小子没呼吸法都能成!我贾沃隆凭什么不行?!”
他当即拉开架势,学着陈一天的样子,摒弃一切杂念,开始演练《军伍剑法》!
第一式…第二式…
第三式!
“呃啊!”刚做到第三式“劈剑式”的动作,一股熟悉的、如同烧红烙铁塞进肺里的剧痛瞬间袭来!
贾沃隆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撑住!贾沃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咬着牙给自己打气,试图强撑。
然而,那股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点燃!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浊气(幸好不是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我…我命…”他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哼哼,“油…油我不油天啊!”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场中虽然疲惫却眼神依旧锐利的陈一天,脸上那份玩世不恭终于彻底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仰望的钦佩。
“真他娘的是个狠人…!”
日头西斜,演武结束的号角声响起。
陈一天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双臂,酸胀麻木得几乎抬不起来,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走!陈兄弟!今天说什么也得吃点好的!庆祝庆祝!”
王大力豪气地一拍胸脯,“俺请客!军屯食肆,管饱!”
“那敢情好!”陈一天也不客气,他现在急需补充能量。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在食肆油腻腻的木桌前坐下,一个身影就幽灵般凑了过来。
“饿煞我也…”
贾沃隆舔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桌上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杂粮饼和飘着几点油星的菜汤,“两位好汉,赏口吃的呗?”
“滚蛋!你个懒汉!”
王大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手有脚不去打熬力气,整天就知道蹭吃蹭喝!离我们远点!”
陈一天看着贾沃隆那副“我饿我可怜但我脸皮厚”的模样,又想起他刚才那“我命油我不油天”的惨状,不禁轻笑。
“行了老王,添双筷子的事。”陈一天招呼店家,“掌柜的,再来一份饼,一碗汤。”
“嘿!还是陈兄弟大气!”
贾沃隆立刻眉开眼笑,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块饼就往嘴里塞,毫无形象可言,边吃边含糊道:
“不像某些人,一身力气,心眼儿跟针鼻儿似的。”
“你!”王大力气得胡子一翘,但看陈一天没说什么,只得哼了一声,埋头干饭。
三人默默干饭片刻,气氛有些沉闷。
王大力几口饼下肚,恢复了点力气,想起刚才练功时听到的议论,忧心忡忡地开口:
“唉,这世道…听说北边妖族又增兵了?大军压境,黑压压一片,跟乌云似的!
“据说连京城那边都人心惶惶!这要是真打过来…”
“嗤!”王大力话还没说完,就被贾沃隆一声嗤笑打断。
他咽下嘴里的饼,用油乎乎的手抹了把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看透一切的油滑嘲讽。
“王大胡子,你这就是杞人忧天!头发长见识短!”
“放屁!老子头发比你胡子短!”王大力怒道。
贾沃隆不以为意,掰着手指头,慢悠悠道:
“老朽且问两位一句,大京立国近三百年,根基在哪儿?”
王大力不假思索道:“什破玩意儿,根基不就在都城中京吗!”
“没错,就在北落州!准确来说是高庭!只要八庭军不倒,妖族就打不进来!”
王大力僵了,贾沃隆自顾自说道:“对于大京来说,高庭已经尾大不掉,但为何中京那位能容忍?
“就是因为若没有高庭阻拦北方妖族,大京虽不至于立刻亡国,但势必伤筋动骨,而且是不可恢复的伤,缺胳膊断腿那种!
“而对于大京皇朝,缺胳膊断腿和砧上鱼肉没什么区别。所以除非高庭生出反意,不然中京那位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一天有些惊讶贾沃隆眼中的大势,更惊讶于这书生,是真的什么都敢说!
随着贾沃隆话锋一转,他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压低了声音:
“说到亡国,依老朽拙见,真正能要了大京命的,不是妖,是民!”
“民?”王大力一愣,不屑道,“懒汉指点天下大势,这不是驴屎蛋子嘛,经不起戳。”
“对!民!”贾沃隆看着陈一天,仿佛只对陈一天说话,重重点头,眼神里带着探索。
“赋税如刀,刮骨吸髓!多少人家破人亡?更别说那些祸国殃民的‘仙草’,如同毒药!
“老朽断言,仙草是压倒大京的最后一根草!
“这天下,早已是干柴遍地!只需一点火星…”
他伸出油腻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叛火必将燎原!此起彼伏!烧得那金銮殿上的龙椅都坐不安稳!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大乱之始!”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王大力头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有这么…严重吗?懒汉你别瞎说!”
陈一天默默听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不提贾沃隆的肥胆,他对时局的洞察,果真一针见血!基本要赶上他这个刚穿越不久的“外来户”。
赋税如刀,仙草如毒,民心尽失…
他放下筷子,看着贾沃隆那双看似油滑实则清醒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话,如同点睛之笔:
“民心所向,即是天命所归。民心背离,纵有万里镇妖长城,亦不过沙上堡垒。”
啪!
贾沃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一跳!
他看向陈一天的眼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充满了找到知音般的激动和赞叹!
“说得好!陈兄弟!一语中的!民心即天下!至理名言啊!”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找到了毕生追求的真理。
王大力看着眼前这两个“高谈阔论”的家伙,一个神神叨叨像个假卧龙,一个刚吐完血就忧国忧民,只觉得一阵头大。
他烦躁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什么民心民乱的!老子听不懂!也管不着!”
他瞪着贾沃隆,没好气道:
“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懒汉!桩功剑法练到第几式了?
“考核不过关,发配你去修长城的时候,看你还论不论天下大势!”
贾沃隆脸上的激动瞬间垮了下来,悻悻地抓起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修长城…那也是为大京添砖加瓦嘛…嗝…”
陈一天看着贾沃隆那副惫懒模样,又想起他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暴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个看似混吃等死的家伙,肚子里装的,恐怕还真有点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