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铁拳门武馆的屋脊上呜咽,卷起细碎的雪沫,拍打着紧闭的窗棂。
武馆深处,一座偏僻库房的二楼,昏黄的油灯在窗纸上映出两道拉长扭曲的影子。
室内寒气刺骨,火盆里的炭火半死不活地燃着,却驱不散那股阴冷的氛围。
刘全裹着厚重的熊皮大氅,依旧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并非全然来自天气。
他烦躁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步,厚底皮靴踩在陈旧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少爷!”
三师兄张东猛地站起身,瘦削的脸上肌肉紧绷,眼中压抑着如同困兽般的焦灼与不甘。
“咱们不能再等了!那陈一天就是个缩头乌龟!自打上次缩回卫所,他就没踏出过黑石关一步!
“整天窝在他那千户府里,不是陪着那千户赵清霞,就是抚弄那丰腴的高依依!
“咱们就算有‘无影雨花弩’这等杀器,难不成还能杀进卫所里去?”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在空寂的库房里显得有些尖利:
“您看看!您睁眼看看!咱们铁拳门如今成什么样子了?
武馆七成的收入,每月都得巴巴地给他陈一天送去!
“那是咱们兄弟流血流汗、刀口舔血才攒下的家当!
“还有那些新收的女弟子!一个个穿的是武馆最好的练功服,吃的是武馆仓库里最滋补的药材!
“就连黑石关送来的异兽肉,咱们这些老弟子都难得尝一口,全他妈进了那群贱丫头的肚子!
“她们凭什么?!就凭刘粉一句话?就凭她们将来要送去给陈一天暖床?!”
刘全焦躁踱步,脸色铁青。
张东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刘全脸上:
“少爷,这口气,您咽得下去?!武馆是您的!是刘家的!不是她刘粉拿去讨好陈一天的嫁妆!”
刘全被喷得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何尝不憋屈?
身为少馆主,眼睁睁看着妹妹刘粉将武馆的资源、乃至武馆的未来,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黑石关那个男人。
看着父亲刘忠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看着武馆的核心弟子们私下议论纷纷……他心中的郁结早已堆积如山。
他恨,恨那陈一天,也恨自己无能!
可是……
他猛然想起前几天某天夜里。
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两个字:慎行!
到底是谁?
他可是练筋境大成的武者,虽然比不上爹,但一身气机横练,也绝非无力之人!
可到底是谁,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屋子,还留了字条……
他想不清楚,但联想到字条上的内容,似乎答案只有一个。
小妹,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仿佛一盆冷水浇灌,刘全瞬间冷静了不少。
“张东,你冷静点!”
刘全停下了焦躁的脚步,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挣扎,“小妹……小妹也是为了武馆能在夹缝中求存。
“你想想,李氏武馆、小雷武馆是怎么没的?
“咱们能接手他们大部分的产业,每月三成的收益也远超以前,这确实是小妹运筹的结果……”
“运筹?”
张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冷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我那禁脔都要被运筹没了!
还他妈运筹!
但这话怎么可能当着未来大舅哥的面说出……
“少爷,您太天真了!那是卖身求荣!是用咱们铁拳门的骨血,去填她刘粉攀附高枝的野望!
“您看看她现在,三天两头就往黑石关跑,那身粉色玉裙越穿越短,恨不得把大腿根都露给姓陈的看!”
可恨啊!
天杀的陈一天,老子都还没摸过,你他妈就给全看没了!
万一他不止看了呢?
这个念头宛如刀割。
不能继续深入想下去了,他摇摇头,咬牙说道:
“心思?她的心思早就被陈一天那色胚勾走了魂儿!哪里还记得自己是铁拳门的大小姐!
“哪里还记得武馆里还有一群跟着她爹、跟着她哥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猛地跨前一步,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少爷!别再犹豫了!机不可失!只要您肯出面,说服师妹……不,是命令刘粉!
“让她找个由头,把陈一天约出黑石关!只要他离开那乌龟壳,踏入咱们的地界!
“我张东用性命担保,这‘无影雨花弩’千针齐发,必让他陈一天死无葬身之地!
“少爷,必须让他尝尝咱们铁拳门的怒火!”
刘全犹豫不决。
左右摇摆。
在看到小妹的警示那天,他又羞愧难当,又怒不可遏。
想他刘全,本是铁拳门第一继承人,只要爹退位,铁拳门就是他一人说了算。
以如今铁拳门一家独大的格局,将来这落阳县也是他一言而决!
可偏偏……爹也不知被小妹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将小妹的话奉为圭臬。
这眼看着…铁拳门就马上没自己的位置了。
他何尝不知张东只是在利用自己,达成他霸占小妹的野心。
可是……他偏偏甘之如饴。
正是因为,小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这样下去铁拳门就完全姓陈了!
这是他完全没法容忍的。
但是…小妹明显在警告他,他们所谋划之事十有八九已经暴露。
当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张东死死盯着刘全的眼睛,发现这棵扶不起的墙头草又开始随风倒,只好抛出最后的诱饵:
“少爷,您不是一直倾心于周师妹吗?只要此事一成,周师妹那边,我亲自去给您说项!不管什么方法,我保管您抱得美人归,永结同心!”
“周师妹……”刘全的呼吸猛地一窒。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周师妹那温婉的眉眼、玲珑的身段,还有她练功时香汗淋漓的动人模样……
那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渴望。
这个诱惑,像一把淬毒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他心底最深的软弱和欲望。
库房内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刘全粗重艰难的呼吸声。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声如同鬼哭。
许久,刘全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炽热的欲念和积压已久的怨毒彻底吞噬。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我答应你!”
窗棂的破损处,一只头角峥嵘、通体玉色的小壁虎,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脑袋。
它细小的爪子扒着冰冷的墙壁,快如一道玉色流光,穿过重重风雪覆盖的屋脊檐角,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一扇雕花木窗的缝隙。
温暖的闺阁内,炭火融融,熏香袅袅。
刘粉仅着月白中衣,正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那只玉色壁虎顺着她垂落的藕臂飞速爬行,最终在她雪白细腻的小臂内侧停下。
身躯微光一闪,化作一道栩栩如生的青色小龙纹身,首尾相连,龙目微阖,仿佛陷入沉睡。
刘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眸。
那双平日里或灵动、或妩媚、或狡黠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大哥啊大哥……”
她低低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妹给了你那么多天,明里暗里给了你多少机会,多少暗示…
“除了深夜那张纸条,…我甚至让人在你面前‘无意’透露过陈一天在黑石关的根基。
“暗示过舅舅在丹枫城也动他不得……可你终究,还是没选择和小妹站在一边。”
她缓缓坐直身体,月白中衣勾勒出起伏的曲线,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玉石般的冷硬决绝。
“牡丹。”
“小姐!”外间立刻传来贴身丫鬟牡丹清脆利落的回应,一个身影迅速掀帘而入。
牡丹一身劲装,腰佩短剑,眉宇间带着寻常丫鬟没有的英气。
“唤周叔过来。”
“是!”
不多时,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沉稳有力。
一个年近五十、身形精悍如铁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铁拳门供奉周远来。
他面容刚毅,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眼睛开合间精光内蕴,对着刘粉微微躬身,没有多余废话:“小姐。”
“周叔,”刘粉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个任务,可以开始了。”
周远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眼中锐光一闪,沉声道:“明白!”
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没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之中,行动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周供奉,练筋境圆满,即将破境。
他也是刘粉多年努力争取过来、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第一个供奉。
……
“什么人?!”
“周供奉?您这是……”
库房二楼的门被猛地撞开,寒风裹着雪花倒灌而入,瞬间吹熄了本就微弱的油灯!
刘全和张东惊骇回头,只见门口、窗外,影影绰绰,已被二十多名气息沉凝、眼神冷冽的核心弟子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者,正是铁拳门一号供奉、面沉如水的周远来!
“周远来!你想造反吗?!”
刘全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矮凳。
张东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惨白如鬼!
他反应极快,眼中凶光爆射,猛地扑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被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既然东窗事发,他甚至没想过有辩解这个选项。
要么死。
要么多杀几个!
“拦住他!”周远来一声暴喝!
两名离得最近的弟子毫不犹豫地扑上!
张东此刻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疯狼,炼筋境大成的实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拳脚带起凌厉的破空声!
“砰!咔嚓!”
“啊——!”
一名弟子胸骨碎裂,惨叫着倒飞出去!
另一名弟子手臂被硬生生砸断,发出凄厉的哀嚎!
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冰冷的灰尘!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张东已一把撕开油布,露出了里面那件形如圆筒、遍布细密孔洞、散发着冰冷金属幽光的凶戾之物——无影雨花弩!
“都给我去死!!”张东面容扭曲,带着疯狂的笑意,手指狠狠扣向弩机下方的激发簧片!
“张东你敢!!你疯了!!”
刘全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张东竟敢对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弟下如此死手!
“嗤嗤嗤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机括震鸣声骤然响起!
千百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如同暴雨梨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呈扇形向着门口和窗外的弟子们狂飙激射!
“小心毒针!”周远来瞳孔骤缩,厉声示警,同时身形暴退!
“噗噗噗噗——!”
“呃啊!”
“我的眼睛!”
“救命!”
惨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冲在最前面的五六名弟子首当其冲!
淬着“千君倒”剧毒的细针轻易穿透了他们的棉袍,深深钉入皮肉!
中针处瞬间泛起诡异的乌黑,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溃烂!
被射中面门的弟子,更是捂着脸发出非人的惨嚎,指缝间渗出黑血,身体剧烈抽搐着倒下!
库房内外,顷刻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丝甜腻的死亡气息!
“逆子敢尔!!”
周远来躲在一根粗大的廊柱后,看着瞬间倒毙、哀嚎的弟子,气得浑身发抖,须发戟张!
刚才若非他见机得快,以深厚功力护体急退,恐怕也难逃一劫!
这无影雨花弩的覆盖范围太广,速度太快!
“哈哈哈哈!”张东状若疯魔,狂笑着,趁着门口一片混乱,猛地撞破另一侧早已腐朽的窗户。
裹挟着寒风碎木,滚落楼下厚厚的积雪中!
“追!别让他跑了!”周远来怒吼,却不敢逼得太急。
那弩太过歹毒,谁也不知道张东是否还有激发一次的能力。
刘全呆立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
他看着地上迅速变得乌黑肿胀的同门尸体,看着他们临死前痛苦扭曲的面容,听着那渐渐微弱下去的哀嚎…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师弟……师妹……”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双手深深插入冰冷的地面,指甲瞬间崩裂出血,“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啊……张东……你这个畜生!畜生啊!!”
他猛地抬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
……
“砰!”
刘粉闺阁那扇精致的雕花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
木屑纷飞!
浑身沾满雪水泥泞、衣袍被树枝刮破、状如疯虎的张东冲了进来!
他手中依旧紧紧抓着那具无影雨花弩,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死死锁定了软榻上刚刚起身、似乎还带着一丝慵懒睡意的刘粉。
“师妹!”
张东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癫狂的恨意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
“既然得不到你的心……得不到你的心!那老子今天就先得到你的人!
“生米煮成熟饭!我看那陈一天,还肯不肯要老子穿过的破鞋!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丢开那沉重的弩筒,如同发情的野兽般。
带着一身腥臭和风雪的气息,饿虎扑食般向着仅着单薄中衣、似乎吓呆了的刘粉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