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黑石关卫所。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
七司如同七架精密的齿轮,在陈一天意志的驱动下,咬合着开始运转。
人资司的告示栏前人头攒动,赵清霞亲自坐镇,刘粉执笔,根据军士各人特点,有条不紊地登记着卫所兵源及其分流事项。
她们将卫所精锐分作了七份,全部打乱重排,分入七司旗下。
走卒、武卒,包括各类旗官俱无怨言,而且十分欣喜地听从命令,以加入七司为荣。
那些没被陈一天收录丛珑卫,也没进入先锋旗的武官,譬如李百户、周百户、总旗生旭等人,仍然保留原来的百户、总旗之职。
但其麾下,精兵强将尽数调走,仅留几个老弱病残,以供驱使。
如此巨大的变革,他们当然满腹牢骚。
但他们都不诚实。
因为陈一天问他们可有异议时?
他们摇头俱像拨浪鼓。
“行吧,开春后,你们各自募兵,补充手下兵源。”
陈一天总结似的画饼道:“本将军可以给你们保证,兵源重排仅限这一次。
“往后你们旗下的兵,俱由你们负责,不限于募兵、练兵、用兵。”
陈一天顿了顿:“但是,本将军需要你们清楚,未来黑石关的兵源会很多,多到需要设立指挥使的地步。
“也就是,未来黑石关的武官也会很多,多到你们的武官之职,能上能下。
“本将军给你们权限,但要是你们用不好这个权限,别怪本将军大义灭亲!
“每年本将军都会设立考核,你们整体战力排名末尾的,多想想离开黑石关之后的未来。”
众武官苦也,闻言心下战战。
这其中,唯有猛龙冒险团团长生旭面色如常。
他虽挂了总旗的职,但自从陈一天准许他们团长之流可以全身心投入冒险团运营后,他就不再理会总旗麾下军务。
如今把他的总旗拆散,也正合他意。
只要他的冒险团团长的位置能保住,对他来说,那总旗当不当都无碍。
毕竟,团长所获得的营收,可是总旗的很多倍!
武资司的库房大门敞开,马庆带着几个铁匠学徒,对照着周岚开出的清单清点着堆积如山的异兽骨料与药材。
周岚的融入很快。
陈一天虽没大方到给她一把符宝作为酬金,但黑石关武库内囤积的百炼精铁,可是随她挥霍!
而且为了配合她炼器,陈一天特意叮嘱马庆,她需要什么,都让马庆尽量、尽快满足。
对于炼器狂魔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吸引力了。
想想她在丹枫城那个小店内,炼把精器都战战兢兢,生怕将材料弄坏。
如今,她一点也不想师父,只想日日挥汗如雨。
安全司的岗哨增加了三倍。
自从计风化名进入黑石关后,陈一天就让丁原忠守城门。
丁原忠罩袍下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散发的炼脏境大成威压,让每一个进出辕门的人都不自觉地屏息。
开拓司的沙盘前,王大力、魏羡、徐大之正为开春后第一次“清剿”燕回山的路线争得面红耳赤。
军情司的暗桩如同蛛网,悄然撒向落阳县乃至更远的州府。
天卫司的驻地最为神秘,张五的身影如同鬼魅,带着朱帅的档案消失在镇抚厅深处。
而统御六司的镇武司并没有据点,也无任何活动。
除了镇武司,六司喧嚣忙碌,秩序井然。
镇抚厅门口的任务板,也是热闹非常。
这座边关堡垒,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和凝聚力,向着未知的方向隆隆推进。
夜幕降临,黑石关内兵宿。
计风和一堆士卒躺在大通铺,面朝墙壁,眼睛微微闭合,复盘着这一天高依依的活动路径,寻找最佳机遇。
落阳县的酒楼——德胜楼,灯火通明。
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弥漫着浓烈的劣质土烧酒味和烤羊肉的膻香。
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徐大之心头的寒意。
桌面上杯盘狼藉,两个空酒坛歪倒在地。
王大力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舌头打结,蒲扇般的大手拍着桌子,震得碗碟乱跳:
“老…老徐!咱哥俩…啥交情!从…你从靠山村来开始,斗到黑石关,你他娘的…练骨境入门…老子也入门!
“你…你睡娘们…老子也睡!
“你砍…砍妖人…老子砍得比你还多!凭啥…凭啥大人就…就更看重俺?啊?”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把揪住徐大之的衣襟,喷着酒气:
“你说!差哪了?挡箭?老子能替大人挡箭!你徐大之皱一下眉头吗?狗娘养的才皱!”
徐大之脸色同样酡红,眼神却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的苦涩。
他用力掰开王大力铁钳般的手,仰头又灌了一大口烧刀子,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那股翻腾的不甘和委屈。
“差哪?差哪?!”徐大之猛地将酒碗顿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酒液溅了一桌。
“老子他娘的也想知道!力气?老子不比你小!忠心?老子这颗心掏出来给大人看!也是红的!热的!
“凭什么你王黑熊进了丛珑卫,老子就只能窝在先锋旗,还得在你手底下当个掌吏?啊?!”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王大力:“你他娘的说悟了!悟了个啥玩意儿?
装神弄鬼!是不是偷偷给大人塞钱了?还是…还是你姐姐妹妹献身了?呸!”
“放你娘的屁!”
王大力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蹦起老高,“俺王大力顶天立地!对大人…一片赤诚!
“日月可鉴!俺…俺是悟了!真悟了!”
他瞪着徐大之,喘着粗气,醉眼朦胧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你…你心思细,想得多…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俺以前…也他娘的想得多!
“就凭现在,老子是喝醉了,但老子他娘的知道你为啥请俺喝酒。
“嘿,咱俩很像啊,力气、体格、脾性、耐力,都能掰掰手腕。
“但是啊疤脸狐,你请按喝酒想要寻找的答案,其实张五早已说了,信奉!唯此二字。
“唯此二字啊!……张五那闷葫芦…说得好啊!就俩字…信奉!”
“信奉?”徐大之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酒意都醒了两分,眼神茫然,“啥…啥信奉?王黑熊,你他娘说清楚点!”
“嘿嘿…俺也不白喝你酒,这就给你说道说道。”
王大力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劣酒染黄的牙,笑得有些憨傻,又有些神秘。
“老子…老子一开始也不懂!张五那厮…就知道装深沉!
“信奉?信奉是个什么玩意!”
王大力喝了一碗,瓷碗重重顿桌上。
他一开始不知道信奉是什么。
有一天,他想起老娘在世时,供在神龛里的菩萨。
老娘每天早晚,给那菩萨烧香礼拜,十分虔诚。
他毫不怀疑,如果某天菩萨突然显灵,叫她杀了自己儿子,老娘可能会毫不犹豫。
于是,王大力突然懂了。
“原来这就是信奉……他娘的张五误导老子啊,你早说就是供奉不就得了?”
随即又感觉有点不对,但思来想去想不清楚,最后点点头:
“额,俺一个粗人,好像也理解不来,似乎不是一个意思,好吧,信奉就是供奉!”
想到这些,他此刻唾沫横飞:
“俺娘…俺娘在世时,天天给神龛里的泥菩萨磕头…那叫一个诚心!菩萨要她杀俺…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眼神飘忽,仿佛陷入回忆:“俺…俺就琢磨啊…俺对大人…是不是也得这样?
“把大人…供起来?天天拜?心诚…就灵?”
他嘿嘿傻笑,压低声音,带着点做了坏事怕人知道的孩子气:
“俺…俺偷偷找人…照着大人的样子…刻了个小木雕…供在俺那小破屋的神龛里…
“早晚一炷香…心里头…啥也不想…就想着大人…
“想着俺这条命…这身力气…都是大人的…大人要俺干啥…俺就干啥!
“不想别的!一点儿私心…都不能有!”
王大力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砰砰作响:“就…就这么供着…拜着…嘿!你猜怎么着?
“过年那天…大人把俺…把俺加进丛珑卫了!俺…俺当时就感觉…
“大人…大人他…或许真是神仙下凡,因为大人真能知道!知道俺这份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