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与万妖王和紫姬的联合对抗训练刚刚结束。缺少了镜的全局调度，即便有楚逸尘在一旁根据帝天近日的教导，尝试进行一些战术提示，木偶们的配合依旧显得滞涩，更多是依靠个人实力的硬撼和临场的本能反应。磐岩的防御承受了大部分压力，甲胄上又添新痕；苍霆的雷霆虽然狂暴，却几次因为与磐岩的节奏脱节而落在空处，消耗巨大却收效甚微；弦歌的音律控场范围被压缩，只能勉强护住核心区域；青羽则像一只忙碌的蜜蜂，四处救火，依靠极速弥补着配合的缝隙，却也累得羽翼微颤，气息不稳。
训练结界撤去，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碧姬柔和的治愈光辉及时洒落，修复着表面的损伤，却难以抚平精神上的疲惫与那份因缺失而产生的空洞感。
青羽喘着气，落在楚逸尘身边，习惯性地用翅膀尖蹭了蹭他的手臂，这是她表达亲昵和寻求安慰的方式。她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虽然带着疲惫，却依旧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
“今天也好累呀！”她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训练后的沉寂，“不过我感觉我的‘风雷突刺’好像又快了一点点哦！就是苍霆配合得还是不太好，老是慢半拍！”她毫不客气地指出，换来苍霆一记凶狠的瞪视，但她毫不在意，反而冲他做了个鬼脸。
楚逸尘揉了揉她的头，递给她一枚碧姬准备的、能快速恢复魂力的浆果，温和地笑了笑：“嗯，青羽很努力，大家都辛苦了。”他的目光扫过沉默的磐岩、一脸不爽的苍霆和抱着琵琶微微喘息的弦歌，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距离真正弥补镜离开后留下的空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青羽开心地接过浆果，小口小口地吃着，翅膀满足地微微扇动。她一边吃，一边用那双清澈无尘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围过来的同伴们——磐岩、苍霆、弦歌，还有她自己。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咽下口中的果肉，歪着头，用一种纯粹是好奇和闲聊的语气，对着楚逸尘问道：
“创造者，说起来好奇怪哦。”她用翅膀尖点数着，“你看，镜哥哥是第一（她知道镜是特殊的，是创造者的半身），然后我是第七个。那在我前面，除了镜哥哥，应该还有五个哥哥姐姐才对呀！”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训练刚结束、相对安静的湖畔，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可是，我现在看到的，只有磐岩大哥（她指向磐岩），苍霆（指向苍霆），弦歌姐姐（指向弦歌），加上我，一共才四个呀！”她掰着翅膀尖，一脸天真烂漫的困惑，“创造者，另外两个哥哥姐姐去哪里了呀？他们是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吗？还是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在别的地方睡觉？他们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青羽那清脆的、充满求知欲的声音，如同一道毫无征兆的惊雷，劈开了刻意维持的平静水面，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和沉睡的礁石。
楚逸尘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拿着另一枚浆果的手微微颤抖，浆果差点从指间滑落。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青灵……那个他深埋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名字，连同她献祭时决绝而温柔的眼神，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站在他身旁的磐岩，那岩石般的身躯骤然绷紧，握紧的拳头上，岩石甲胄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猛地低下头，将那总是沉稳的目光死死钉在地面上，仿佛地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厚重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耸起，像是在承受无形的重压。
不远处的苍霆，脸上的暴躁和不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周身原本就因训练而不稳定的电弧“噼啪”一声炸开一小圈，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猛地扭过头，看向远处的山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多看一眼那提问的青羽都会让他失控。
就连一向最为平静的弦歌，拨弄琴弦准备弹奏安抚乐曲的手指也陡然僵住。一个极其不和谐、带着撕裂感的音符从琵琶上迸出，又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望向楚逸尘那瞬间失血的侧脸，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担忧和一丝……了然的痛楚。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将琵琶抱得更紧了些。
就连不远处看似在假寐的熊君，耳朵也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碧姬正准备施展第二次治愈术的手停顿在半空，温柔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隐藏在林间阴影中的万妖王，似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所有知晓内情的存在，都在这一刻，因为青羽这个天真无邪、基于最简单数学逻辑的问题，而被拉回了那段充满遗憾与牺牲的过往。
青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她看着创造者瞬间苍白的脸，看着磐岩大哥奇怪的沉默，看着苍霆突兀的转身，看着弦歌姐姐僵住的手指，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翅膀不安地扇动了一下。
“创造者？你怎么了？脸色好白……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有些忐忑地小声问道，下意识地往楚逸尘身边靠了靠，寻求安全感，“是不是……那两位哥哥姐姐，不能问吗？”
她单纯的世界里，无法理解“牺牲”、“逝去”这样的概念，更无法将“不见了”与“永远回不来”划上等号。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大家都不愿意提及的禁区。
楚逸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他强迫自己从那股灭顶的悲伤和回忆中挣扎出来，看向身边忐忑不安的青羽。他看着那双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琥珀色眼眸，里面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点点因气氛变化而产生的怯意。
他不能说实话。他无法对着这双眼睛，说出“死亡”这样残酷的两个字。那会玷污这份纯净，也会彻底击碎他自己勉强维持的平静。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揉了揉青羽的头，力道有些重，仿佛在借此汲取力量。他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没……没有说错。”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他们……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他避开了“回不回来”的问题，用了最含糊的措辞。
“很重要的任务？”青羽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一些，好奇心暂时压过了不安，“比镜哥哥去的那个地方还远吗？比守护森林还要重要？”
“嗯……很重要。”楚逸尘艰难地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感觉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划过喉咙，“所以……暂时不能回来。青羽要乖乖的，不要……不要再问了好吗？”
他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地看着青羽。
青羽似懂非懂地看着楚逸尘那双盛满痛苦却强装平静的眼睛，虽然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比如“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但创造者看起来真的好难过。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哦……那我不问了。等他们完成任务回来，创造者再介绍给我认识哦！”
她天真地许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楚逸尘心中一痛，几乎要再次落泪。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将青羽轻轻揽入怀中，借由拥抱来掩饰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
青羽乖巧地靠在楚逸尘怀里，虽然不再追问，但那双灵动的眼眸里，却悄然种下了一颗名为“疑惑”的种子。另外两位哥哥姐姐……他们，到底是谁呢？
而其他木偶，磐岩依旧沉默地低着头，苍霆背对着众人，肩膀紧绷，弦歌重新拨动琴弦，弹奏乐曲。
湖畔的风依旧吹拂，却再也带不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而悲伤的秘密。青羽无心的提问，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虽未完全打开那扇尘封的门，却已让门内积压的往事与哀思，悄然渗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