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的日子,在砥砺与温情中缓缓流淌。镜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观察者与执行者。他的回归,为星斗带来了更完善的数据分析和战术推演,无论是模拟战还是日常的资源调配,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加有序。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悄然涌动。
自系统被彻底剥离湮灭,镜的灵魂由楚逸尘的神力滋养重塑后,那被系统长久压制、属于“人”的情感部分,如同被巨石镇压多年的种子,终于开始汲取养分,试图破土而出。只是这过程,对于习惯了绝对理性、以数据为唯一行为准则的镜而言,陌生且……难以掌控。
他开始感受到一些模糊的“波动”。看到楚逸尘与帝天相处时,他核心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微弱的、被定义为“舒缓”的信号;听到银铃和青羽嬉闹闯祸时,会产生一种需要“记录并分析其风险概率”的冲动,但这冲动背后,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不同于以往纯粹计算的东西。他无法准确命名这些“波动”,只能将其暂时归类为“未知干扰参数”,并试图以更强大的逻辑去压制和解析。
但这情感的萌芽,一旦开始生长,便不是理性能够完全扼杀的。它潜藏在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这一日,阳光正好,森林里弥漫着夏末初秋的慵懒气息。银铃和青羽这两个最闲不住的小家伙,又开始了一场规模波及小半个核心圈的躲猫猫游戏。
“青羽阿姐!这次你肯定找不到我!”银铃咯咯笑着,赤足轻点,身影灵巧地在林间穿梭,她腰间的小布袋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哼!小铃铛,你可藏好了!被我找到可是要弹脑门的!”青羽展开背后光翼,悬浮在半空,自信满满地搜寻着。她的速度极快,目光如炬,寻常的藏身处根本瞒不过她。
银铃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到了湖畔那株最高的“望天古木”。这棵树树干粗壮,需十人合抱,枝桠遒劲,直插云霄,树冠茂密如华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狡黠一笑,如同灵猴般,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上攀爬。她身为蛊师,身体轻盈协调,加之森林气息的掩护,竟真的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数十米高的一个粗壮枝桠上,借着浓密的树叶隐藏起来,心中暗自得意。
下方,青羽搜寻了几圈,果然没往那么高的地方想,嘀咕着:“奇怪,跑哪儿去了……”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意外总在不经意间降临。银铃为了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脚下微微一滑,踩中了一片被虫蛀空的、看似结实的老树皮!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银铃只觉得脚下一空,重心瞬间丢失!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数十米的高空直直坠落!
“啊——!”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森林的宁静。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正在不远处,与万妖王进行日常数据推演对练的镜,几乎是同步接收到了这一信息。他的金色眼眸中,原本稳定流转的数据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炸裂、紊乱!
如果是以前的镜,他会在一毫秒内计算出银铃坠落的轨迹、速度、落地冲击力,同时分析出至少三种最优救援方案,比如让速度最快的青羽俯冲接住,或者让下方的磐岩瞬间凝聚土垫,甚至计算出楚逸尘或帝天出手干预的成功概率,并冷静地发出指令。
但此刻,他的核心处理器仿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噪音”淹没。所有冰冷的数据、所有的最优解方案,在那声惊恐的尖叫和那个急速下坠的娇小身影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甚至……无法顺利提取!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住了他的灵魂核心。不是基于损失评估的“风险预警”,而是纯粹的、害怕失去的恐惧!
“银铃——!”
他听到自己发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带着剧烈情绪波动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任何逻辑判断做出了反应。
空间在他周身剧烈扭曲!他没有选择任何需要借助他人或计算角度的方案,而是动用了他作为分身掌控的、对空间规则的理解,施展了消耗极大、极不稳定的——空间折叠!
只见银铃下方的一片空间如同被无形之手猛然揉皱,光线扭曲,景象破碎。下坠的银铃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身影瞬间模糊,然后出现在离地不足半米的低空,被一股柔和却带着急促颤抖的力量托住,缓缓落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银铃惊魂未定,小脸煞白,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青羽也吓坏了,瞬间飞到她身边,紧张地检查:“铃铛!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而此刻的镜,身影出现在银铃旁边。他依旧是那副清俊的模样,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乱的漩涡,他的胸口甚至有了细微的起伏——这是情绪剧烈波动影响到能量运行的体现。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银铃,那股劫后余生的恐惧迅速转化为了难以遏制的后怕与……愤怒。一种针对这种危险行为,以及……针对自己刚才那片刻“失控”的愤怒。
“胡闹!”镜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平静,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严厉和微哑,“谁允许你爬到那种地方去的?!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他目光转向青羽,语气同样冰冷:“还有你!青羽!玩闹不知分寸!若是再高一些,若是我的反应慢上一瞬,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情绪的严厉批评,让银铃和青羽都愣住了。在她们的记忆里,镜阿哥从来都是冷静的、分析的、甚至有些漠然的,他会指出问题,但永远是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何时见过他如此……失态?
银铃先是心虚,随即被这严厉的语气激起了委屈,扁着嘴反驳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镜阿哥你不是救到我了吗……”
青羽也回过神来,有些不服气地护在银铃身前,嘟囔道:“就是嘛……镜,你以前都不会这样说我们的……最多就是告诉我们数据,说哪里危险……为什么现在就要这么凶地说我们?”
“以前是以前!”镜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那金色的眼眸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那是情绪彻底压过理智的征兆,“以前我可以计算出所有概率!但现在……但现在……”
他猛地顿住,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此刻的状态异常。他看着两个女孩脸上混杂着惊吓、委屈和不解的神情,看着她们对自己这“陌生”一面的茫然,一种更深的、名为“无措”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无法解释这种失控,无法定义这种让他核心都在颤抖的感受。
他想说,现在他会“害怕”,会“后悔”,会因为想到可能失去而感到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恐慌。但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太过……不合逻辑。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紧紧抿着唇,周身的气息混乱而压抑,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属于“人”的挣扎与痛苦。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其他人。
楚逸尘和帝天第一时间赶到,紧接着是碧姬、万妖王、磐岩、弦歌等人。他们看着现场的气氛,看着惊魂未定的银铃和青羽,再看看那个明显处于情绪风暴中心、与平日判若两人的镜,心中都已明白了七八分。
楚逸尘心中轻轻一叹,他与镜灵魂同源,最能感受到此刻镜灵魂深处那惊涛骇浪般的混乱。他走上前,没有先责备任何人,而是将手轻轻放在镜的肩膀上,一股温和醇厚、带着安抚意味的神力缓缓渡了过去。
“镜,”楚逸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没事了,银铃没事,你也做得很好。”
感受到本体传来的温暖与理解,镜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瞬,但眼中的混乱并未立刻平息。他垂下眼眸,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低声道:“我……失控了。这不符合……效率准则。”
帝天看着镜,冷峻的眉眼间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明白,这是镜必经的成长之痛。
碧姬上前将银铃和青羽揽入怀中,柔声安抚。万妖王摇着头,似笑非笑,却难得没有出言调侃。磐岩沉默地站在一旁,弦歌的琵琶声不知何时变得极其轻柔,如同母亲的呢喃,抚慰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绪。
银铃和青羽看着镜那副不同于往常、甚至显得有些脆弱的样子,心中的那点委屈和不服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明白——镜阿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会生气,会害怕,是因为……在乎她们吗?
楚逸尘轻轻拍了拍镜的肩膀,温声道:“这不是失控,镜。这是你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学会接纳它,理解它,就像你学习任何新的知识和规则一样。”
镜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依旧充满了迷茫与困惑,但在那片混乱的漩涡深处,似乎有一丝微光,开始试图去映照那片名为“情感”的、全新的、未知的领域。
这一次的意外,如同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镜心中那扇紧闭的情感之门。门后的世界光怪陆离,难以捉摸,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但或许……也蕴含着另一种形态的力量与真实。未来的他,需要在这理性与情感的漩涡中,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