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
腐烂食物、化学制剂和某种无法言喻的腐败物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像一层黏腻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陈默。他蜷缩在冰冷的垃圾深处，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带来强烈的呕吐欲，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照亮了那条来自地狱的短信。
【码头仓库，b区4号。一个人来。否则，陆巡死。】
冰冷的文字下方，是那张模糊却足以击碎灵魂的照片。陆巡低垂的头，蜿蜒的血迹，冰冷的集装箱背景……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击着陈默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陆巡……被抓了。
因为他？因为那个U盘？因为他没能及时赶到所谓的“老地方”？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阳谋。
对方握住了他最大的软肋。他们清楚地知道，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一定会去。
因为那是陆巡。是“死”了五年又为他浴血而战的兄弟。
可是……去了又能怎样？交出U盘？然后呢？他们真的会放过陆巡和他吗？苏晚和父亲的血迹还未干涸，答案显而易见。
不去？眼睁睁看着陆巡被杀？
冰冷的绝望，比凛冽的寒意更加刺骨，一点点渗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该怎么办？
手机屏幕的光亮熄灭了，垃圾箱内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外面的巷子里似乎彻底安静了，警察的脚步声早已远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陆巡生命流逝的滴答声。
不能慌……不能乱……
陈默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强迫自己残存的理智运转起来。
对方是谁？是“暗河”的人？他们怎么抓到陆巡的？陆巡那么警惕，身手那么好……
那条短信……未知号码……他们怎么知道这个临时号码的？
除非……陆巡在落入他们手中之前，或者之后，被迫说出来的？或者，他们通过技术手段追踪到了之前他和陆巡的短暂联系？
还有那个U盘……密码是今天的日期……苏晚仿佛预言般的安排……
无数疑问和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碰撞。
他猛地想起U盘里那些还没来及细看的文件名！文本、音频、图片、视频……那里面一定有答案！有苏晚留下的线索！
他必须再看一眼！必须在去码头之前，知道更多！
可是，去哪里找电脑？五金店肯定回不去了，警察可能还在附近。街上任何有电脑的地方都风险极大。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疯狂扫视，最终落在被他带进垃圾箱的那个铝制饭盒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颤抖着拿出饭盒，取出U盘，然后摸索着，将U盘重新用锡纸层层包裹，再塞回饭盒，盖紧。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可能有电脑，但又相对隐蔽，甚至可能让对方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的脑子飞快过滤着这座城市的地图。
码头……b区4号仓库……
那片区域他有点模糊的印象，以前似乎去过一次，送一个加急的外卖订单。码头区域很大，除了繁忙的作业区，还有一些废弃或半废弃的老仓库和附属建筑，比如……调度室？维修车间？
那些地方，深夜可能没人，但或许会有老旧的、甚至被淘汰但还没搬走的电脑设备！而且那种地方结构复杂，容易躲藏！
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极其恶臭的）气，小心翼翼地推开垃圾箱盖一条缝，警惕地向外观察。
巷子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车声。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浑身黏腻恶臭的折磨，极其艰难地从垃圾箱里爬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顾不上许多，踉跄着爬起来，将饭盒死死揣进怀里，朝着记忆中大致的码头方向，开始了又一次的亡命奔逃。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狭窄、肮脏的后街小巷穿行，躲避着行人和监控。身上的恶臭让路人纷纷掩鼻避让，也无形中为他提供了掩护——没人愿意靠近一个看起来像流浪汉并且臭气熏天的人。
伤口在奔跑中再次裂开，鲜血混着污秽浸透了衣物。寒冷、饥饿、疼痛、恐惧不断侵蚀着他的体力，但他不敢停下。
终于，他看到了远处港口的轮廓，巨大的吊车如同钢铁森林，灯火通明。而更边缘的地方，则是一片相对昏暗的区域，那里就是他目标所在的废弃老码头。
他避开主入口，从一个破损的铁丝网围栏钻了进去。
里面果然如他所料，空旷、荒凉、堆放着废弃的集装箱和机械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的味道。几盏功率不足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反而让阴影处显得更加黑暗。
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这类区域布局的猜测，小心翼翼地在一片狼藉中摸索前进，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办公室或维修点。
运气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排低矮的、墙皮脱落的平房，门口挂着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牌子。其中一扇门的锁已经锈坏，被他用力一撞就开了。
里面是一个废弃的调度室，布满灰尘和蜘蛛网。桌子上，赫然放着一台老式的、厚重的cRt显示器和一个布满油污的机箱！
电脑！
陈默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冲过去，按下开机键。
老旧的机箱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和嘎吱声，慢得让人心焦。显示器闪烁了半天，才终于亮起，进入了一个古老的操作系统界面。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U盘，扯掉锡纸，再次插入。
识别，打开。
那个加密压缩包和之前解压出的文件列表再次出现！
他颤抖着鼠标，首先点开了那个文本文件（REAdmE.txt）。
文件里只有寥寥几行字，是苏晚留下的：
“默，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还不够小心，而你也已经被卷入。对不起。
音频是录音，图片是证据扫描件，视频是关键。但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听到的、看到的。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黑暗。小心‘暗河’，他们无处不在。”
语句简短，却透着巨大的无奈、歉意和警告。
陈默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第一个音频文件（audio_01.wav）。
沙沙的电流声后，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的、焦急的女声——是苏晚！
“……记录时间，10月24日。又发现一个矛盾点，三号仓库的夜间入库记录和物流公司的出车单对不上，差额很大。他们运了什么进去？为什么瞒报？看守的人换了一批，生面孔，很警惕，不像普通保安……”
（音频02）“……11月5日。老王暗示我别再查了，说那批货水很深，牵扯很大，会掉脑袋。他很害怕。我问他是谁，他不敢说，只提到了‘河’这个字……”
（音频03）声音更加急促，带着喘息：“……他们可能发现我了！有人在档案馆跟踪我！电脑好像被动过！我必须把东西送出去……给谁？陈默？不，不能连累他……或许只有……”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陈默的心揪紧了。苏晚最后的恐惧和绝望，透过冰冷的录音文件，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接着点开图片文件。
是些拍摄得有些模糊的照片，似乎是偷拍的：一些穿着统一制服但不是港口工装的人在深夜装卸密封严实的木箱；一辆货车的车牌特写（号码被苏晚用红圈标出）；一份被涂抹了大量信息的货运清单局部；还有一张……是一个男人的侧脸偷拍照，穿着风衣，正在和另一个背对镜头的人交谈。那个侧脸……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模糊，但他依稀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新闻上？还是……
他一时想不起来。
最后，他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video_final.mov）。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光线昏暗，像是在某个狭小空间里偷拍的（可能是衣柜缝隙或者通风口）。视角向下，可以看到一个装修奢华的办公室。
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交谈。因为角度和光线，面容看不太清，但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那边的‘原料’供应不能再断了，上次的‘意外’处理得很麻烦，‘清理工’费了很大劲才抹平。”
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放心，新的渠道已经打通，比之前更稳定。只是‘物流’环节还需要打点，特别是海关那边，老赵胃口越来越大了。”
低沉男声：“该打点的就打点，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绝对安全！‘暗河’的规矩你知道，出一次纰漏，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沙哑声音：“明白。对了，档案馆那个女人……好像还在偷偷查陈建国那件事。要不要……”
低沉男声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冰冷：“不知死活。做得干净点，像上次一样。做成绝望自杀的样子。她那个在报社的男朋友，好像也有点不安分，一起处理掉。”
视频到这里猛地晃动了一下，然后瞬间黑屏！结束！
陈默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视频里的对话信息量巨大！“原料”、“物流”、“清理工”、“暗河”……这些黑话指向一个庞大而黑暗的产业链！
而最后那段关于苏晚的对话，更是直接证实了她的死因！就是谋杀！而且，他们还要杀她的……男朋友？
苏晚有男朋友？还差点被一起处理掉？张浩只提到了李妍，没提过苏晚有男朋友的事啊！
还有那个“陈建国”！他们提到了父亲的名字！父亲的死，果然和他们有关！
巨大的愤怒和仇恨瞬间淹没了恐惧！
这些杂碎！
他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
必须救出陆巡！必须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他知道此去码头凶多吉少，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拔出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冲出废弃调度室，朝着短信里指示的b区4号仓库方向，发足狂奔！
夜风吹拂着他身上的恶臭，却吹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和燃烧的怒火。
b区4号仓库很快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巨大的、孤零零矗立在码头边缘的老旧仓库，墙壁斑驳，大部分窗户都被木板钉死，只有一扇巨大的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像一头巨兽张开的口。
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
陈默在距离仓库几十米外的一堆废弃轮胎后停下，剧烈喘息着，观察着情况。
没有守卫，没有灯光，一切都透着不寻常的诡异。
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沉重的锈蚀扳手，握在手里，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走到门口，他停下，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咬了咬牙，猛地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嘎吱——咣当！”
铁门洞开。
仓库内部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巨大的空间里堆放着一些蒙着帆布的货物箱，顶部几盏昏暗的氙气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而在仓库正中央，一把孤零零的椅子放在那里。
椅子上绑着一个人，低着头，一动不动，正是照片里的陆巡！
“陆巡！”陈默失声喊道，就要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
“砰！”“砰！”“砰！”
仓库四周突然亮起数道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柱，齐齐照射在他身上，将他牢牢锁定在光圈中心！
与此同时，至少四五个红点，从不同方向，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胸口和额头上！
激光瞄准镜的红点！
他被至少四五把枪同时锁定了！
一个低沉、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从仓库上方、一个昏暗的了望台上传了下来：
“欢迎光临，陈默先生。”
“你比我们预想的，要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