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伴随着远处管道沉闷的轰鸣和自身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
陆巡消失的方向,脚步声、犬吠、粗暴的呼喝声迅速远去,最终被巨大的环境噪音吞没,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回响在排水渠中碰撞。
陈默被独自遗弃在这条狭窄、散发着恶臭的岔道里。
冰冷、黏腻的污水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骨向上蔓延。他背靠着湿滑冰冷的混凝土管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败物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痒,几欲作呕。
手里,那个铝制饭盒冰冷而沉重,像一块寒冰,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刺痛。
陆巡最后那句话,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以外的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警告他连陆巡也不能完全信任?还是说,在极端情况下,连陆巡也可能无法保护他,只能依靠自己?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失去了唯一的指引,被扔进了这个巨大的、黑暗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迷宫。
父亲死亡的真相,苏晚惨死的画面,那些追杀者冰冷的目光,陆巡“死而复生”带来的巨大冲击……所有的一切像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切割,几乎要让他崩溃。
不能倒下!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声嘶力竭地呐喊。
父亲和苏晚不能白死!真相必须揭露!那些藏在暗处的杂碎必须付出代价!
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如同最后的两根稻草,将他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他猛地直起身,尽管双腿依旧发软,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他拧开那个铝制饭盒,确认那个被锡纸包裹的U盘还在。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他重新盖紧饭盒,将其死死攥在手里。
然后,他借着从主渠道方向隐约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条岔道。
这是一条更古老的管道,直径不大,仅容一人弯腰前行。管壁布满厚厚的、黏滑的苔藓和污垢,脚下淤泥更深,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拔腿。空气更加凝滞,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没有退路。主渠道那边肯定已经被封锁。
只能向前。
他咬紧牙关,打开手机——那台老年机,屏幕碎裂,但居然还有一丝微弱的电量。他将其调至最暗,借着那点可怜的光晕,摸索着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的淤泥吸吮着鞋子,发出“噗叽”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格外清晰。黑暗中,似乎总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分不清是水流、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这条岔道通向哪里,只能凭着感觉,朝着似乎有空气流动的方向艰难前行。
管道似乎越来越窄,有时需要完全匍匐才能通过。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衣裤,寒冷和疲惫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
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最后一丝电量耗尽,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
他陷入了盲目前行的境地,只能依靠触觉和直觉。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绝望地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困死在这片地下坟墓里时——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
不是手电光,更像是……自然光?
还有隐约的风声!
出口?!
希望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他几乎麻木的身体。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朝着那点微光拼命爬去!
光亮越来越清晰,风声也越来越明显。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似乎也淡了一些。
终于,他爬到了管道的尽头。
尽头处不是栅栏,而是一个破损的、巨大的水泥管口,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埋在垃圾和淤泥里。管口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夜色!
清新的、带着雨水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几乎流泪。
他连滚带爬地从管口挣扎出来,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雨水立刻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贪婪地呼吸着,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河道或者大型排水沟的底部,两侧是长满杂草和灌木的陡峭土坡,坡顶很高,隐约能看到远处城市的灯光。沟底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和建筑废料,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从他刚刚爬出的管道口汩汩流出。
暂时安全了。
他瘫坐在泥水里,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污秽,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和茫然。
接下来去哪?
陆巡说的“老地方”是哪里?他们小时候有很多所谓的“老地方”,废弃工厂的水塔,学校后山的防空洞,城郊的烂尾楼……到底是哪一个?
而且,陆巡能摆脱追兵吗?他会不会……
就在这时——
“呜嗯……”
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突然从旁边一堆废弃的沙发和烂木板后面传了过来!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他猛地屏住呼吸,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有人?
是流浪汉?还是……追杀者?或者……是受伤的陆巡?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根锈蚀的铁管,握在手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靠近那堆垃圾。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绕到沙发后面,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在垃圾堆的角落里,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身上覆盖着破旧的塑料布和纸箱,正在微微颤抖。雨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老人。
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旁边还有一滩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发出呻吟的正是他。
似乎只是个受伤的流浪老人。
陈默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他慢慢靠近,低声问道:“喂?你没事吧?”
那老人似乎被惊动,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的眼神浑浊,带着惊恐和哀求。
“腿……腿断了……帮……帮帮我……”他声音微弱,断断续续。
陈默的心软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围,这荒郊野岭,又下着雨,把一个受伤的老人丢在这里,无异于让他等死。
但他自己的处境也岌岌可危。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你怎么弄的?能站起来吗?”
“摔……从坡上滑下来……”老人痛苦地呻吟着,伸出一只脏兮兮、布满老茧的手。
陈默叹了口气,放下铁管,伸手想去扶他。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老人手臂的瞬间——
老人那只伸出的手突然像铁钳一样,猛地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与此同时,老人原本痛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冰冷、锐利、如同毒蛇般的光芒!
那不是流浪汉的眼神!那是猎人的眼神!
陈默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中计了!
他想挣脱,但对方的手像焊死了一样!另一只一直藏在破塑料布下的手猛地挥出,一道寒光直刺他的小腹!
那是匕首!
太快了!太近了!根本来不及躲闪!
冰冷的死亡触感,瞬间笼罩了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