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余音在“默语”书店里缓缓消散。窗外是城市寻常的黄昏,车流声模糊地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陈默站在柜台后,手里还拿着那本准备上架的《百年孤独》,目光却凝固在刚刚推门而入的访客身上。
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鬓角斑白,脸上刻满了岁月和风霜的痕迹。他手里拎着一个陈旧的帆布工具袋,看起来像刚下班的老师傅。但那双眼睛——锐利、沉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让陈默瞬间绷紧了神经。
“要打烊了?”老师傅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本地口音。
“还没。”陈默不动声色地将书放下,手指悄悄移向柜台下的警报按钮,“您需要什么?”
老师傅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走到书架前,粗糙的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最后停在那本被他放在显眼位置、扉页上写着献词的旧书前。他拿起那本书,摩挲着封面上那个 ◎ → □ 的符号,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个好孩子。”老师傅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陈默心上。
陈默的呼吸骤然一滞。“您……认识苏晚?”
老师傅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直视着陈默:“我不止认识她。李文工程师……是我多年的老友。”
李文!苏晚父亲在港口工作的同事!
陈默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他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您是谁?”
“我叫周永康,港口维修班退休的,大家都叫我老周。”他放下书,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裹了好几层的长方形物体,郑重地放在柜台上,“这是老李出事前,偷偷交给我的。他说,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这东西,要交给一个能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的人。”
油布包裹不大,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为什么不交给警察?”陈默没有立刻去碰那个包裹。
老周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老李说,水太深,他分不清哪片云彩会下雨。他信不过那些人。他只信他自己判断的人。”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陈默,“我观察你很久了,陈默。从你第一次来码头打听w7仓库开始。我看着你一路闯过来……你和你爹一样,有股子不肯回头的倔劲儿。”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原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而他竟毫无察觉。
“这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老李没让我看。他只说,这是他从一批本该销毁的旧港口建设蓝图里发现的,‘河’的源头,可能就在这里面。”老周指了指包裹,“他说,这东西,可能比那些账本更要命。”
比张绍林的犯罪账本更要命?那会是什么?
“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陈默追问。
“以前不敢。”老周坦然道,“张绍林势大,杨顾山是警察头子,我一个退休老工人,拿什么跟他们斗?拿出来就是找死。现在……他们倒了,我觉得是时候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不过,你得小心。老李交代这东西的时候,神神秘秘的,还说……‘灯塔’底下,也可能有影子。”
“灯塔亦有影……”陈默重复着这句和苏明远纸条上一样的话,心头巨震。连一个港口老工人都知道这句话?
“话带到了,东西也交到你手上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老周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拎起他的工具袋,转身走向门口。
“周师傅!”陈默叫住他,“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老周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回老家,种地去。这城里的水,太浑了,我这把老骨头,蹚不动了。”
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老周佝偻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书店里恢复了寂静。陈默看着柜台上那个油布包裹,仿佛看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张绍林伏法,并不意味着结束。苏明远的纸条,周师傅的警告,还有这个神秘的包裹……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更深的谜团。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油布。里面露出的,不是文件,也不是U盘,而是一本极其陈旧、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皮革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散发出霉味和岁月的气息。
他轻轻翻开第一页,上面是用钢笔书写的、略显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如果后人看到这本笔记,说明我已遭遇不测。我将我所见、所疑、所惧之事记录于此,关乎一座城市的命运,亦关乎一条吞噬生命的‘暗河’之源。】
落款是:李文。1985年秋。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李文工程师的私人笔记!时间远在张绍林的维奥科技成立之前!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翻看。
笔记的前半部分,记录了李文作为港口工程师,参与早期港口扩建和技术改造时,发现的一些“异常”——某些区域的规划设计似乎别有目的,并非完全为了货运效率;一些深夜进行的“特殊物资”装卸;以及,他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事,包括苏明远,私下里对一些异常现象的调查。
直到中间部分,笔迹开始变得越发凝重:
【……与明远多次探讨,均觉‘暗河’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其运作模式、渗透程度,远超普通犯罪组织。我们怀疑,其真正源头,并非张绍林之流。张或许只是一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一个负责‘摆渡’的代理人。真正的‘河眼’,隐藏极深,或许……与当年港口最初的规划者,甚至更高层的力量有关。】
【今日发现关键线索,藏于‘基石’之内。然风声鹤唳,恐已被人察觉。若事不可为,需将线索留于后来者。‘灯塔’初立,本为希望之光,然光下之影,亦需警惕……】
笔记在这里出现了大段的空白,似乎李文在写下这些文字时,内心充满了挣扎和恐惧。最后几页,则是一些零散的代码、坐标片段,以及一张手绘的、极其复杂的地下管网示意图的一角,旁边标注着两个字:“迷宫”。
“基石”?“迷宫”?“光下之影”?
陈默合上笔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李文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触及了“暗河”更深层的秘密!他甚至怀疑张绍林只是傀儡,真正的“源头”可能与港口最初的规划建设有关!而“灯塔”组织,在创立之初就可能已经被渗透?
这一切,远比他们之前摧毁的张绍林帝国更加庞大、更加恐怖!
他立刻拨通了李雯的电话。
半小时后,李雯和“指挥官”先后赶到书店。在密室里,他们传阅了李文的笔记,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看来,我们高兴得太早了。”“指挥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张绍林的覆灭,可能只是斩断了‘暗河’露出水面的一条枝蔓,它的主根,还深埋在黑暗的土壤里。”
“这个‘基石’和‘迷宫’指的是什么?”李雯问道,她抚摸着父亲熟悉的笔迹,眼圈微红。
“不知道。但笔记里提到了地下管网示意图……”“指挥官”指向那张残缺的手绘图,“这可能是关键。港口区,乃至整个城市的地下,存在着一个庞大而古老的系统。有些部分,甚至连现在的市政图纸都未必完全标注。”
陈默想起之前逃亡时躲藏的地下排水渠和废弃矿洞,那些地方确实如同迷宫。
“我们需要找到这个‘迷宫’的入口,找到李文工程师所说的‘基石’。”陈默看着笔记上那句“藏于‘基石’之内”,眼神坚定,“那里可能藏着指向‘源头’的真正证据。”
“但这很危险。”“指挥官”警告道,“如果‘源头’真的如李文所怀疑,是那种层级的存在,那我们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而且,‘灯塔’内部……”
他没有说下去,但三人都明白那个顾虑。如果“灯塔”内部真的有“影子”,那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之下。
“我们还有选择吗?”陈默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任由那个‘源头’继续隐藏在黑暗中?”
李雯也抬起头,眼神恢复了锐利:“我父亲用生命留下的线索,不能白费。”
“指挥官”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好!那我们就挖下去!看看这‘暗河’的源头,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看向陈默和李雯:“这次行动,代号——‘掘根’!所有计划,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在查清内部‘影子’之前,不再动用‘灯塔’的任何常规资源。”
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调查,在这间小小的书店里,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座隐藏在城市之下、连李文都称之为“迷宫”的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