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秋推开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她抬起头,看到李砚秋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微笑。
“是李砚秋同志吧?”
“侯姐,是我。”
李砚秋笑着点头,侧身让出身后的李诗宁。
“这是我五姐,李诗宁。”
侯国珍站起身,热情地打量着李诗宁。她穿着一身蓝色的确良工作服,头发剪得齐耳短,显得十分干练。
“这就是诗宁妹子啊,长得真俊。”
她拉过李诗宁的手,态度亲切得让人无法抗拒。
“快,别站着,到我休息室里坐。”
李诗宁被她拉着,脸颊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小声地喊了一句。
“侯姐好。”
休息室就在办公室隔壁,里面摆着一张长条木桌和几把椅子。
侯国珍给两人倒了热水,搪瓷缸子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掌心传遍全身。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表格,上面已经填好了大部分信息。
“这就是你的工作指标,先当学徒,跟着一个老师傅学。
头三个月,每个月工资十八块五,转正之后二十四块五,另外每个月有二十八斤的粮食定量。”
侯国珍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甜蜜的炸弹,在李诗宁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十八块五!二十八斤粮食!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么多粮。
侯国珍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李砚秋递过来的那张村里证明。
纸上的红章鲜艳夺目。
“证明没问题,手续我昨天就帮你问好了。走,我带你去办入职,顺便把户口迁了。”
“迁户口?”
李诗宁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对,农转非。”
侯国珍说得轻描淡写,但这三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李诗宁的心上。
从农村户口,变成城里户口。
这意味着她以后就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是工人阶级了。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抖,不是冷的,是激动的。
接下来的流程,李诗宁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她被侯国珍带着,先去了人事科登记,领了一套崭新的蓝色工作服。然后又去了派出所,看着工作人员在她的户口本上,盖下了一个“非农业户口”的章。
那个小小的红章,仿佛有千斤重,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从派出所出来,李诗宁的腿还是软的,每一步都踩在云彩上,轻飘飘的,不真实。
侯国珍看着她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打趣道。
“看这丫头给高兴的,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可得好好干。”
李诗宁用力点头,眼眶里含着泪,却拼命地笑。
李砚秋看着姐姐的样子,也笑了,随口说了一句。
“以后可说不准,说不定再过些年,有人求着你们当城里人,你们还不乐意呢。”
这话一出,侯国珍和李诗宁都愣住了。
“说啥胡话呢?”
侯国珍第一个笑出声,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放着好好的工人不当,谁还愿意回村里刨地去?你这孩子,净瞎说。”
李诗宁也觉得弟弟是在开玩笑,连连点头。
“就是,能当工人,谁还想当地里刨食的农民。”
李砚秋只是笑笑,没有再解释。
有些事,说出来也没人信。
回到纺织厂,侯国珍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的票据,递给李砚秋。
“这是百货大楼预支给新职工的,六十斤地方粮票,没有期限。你姐刚来,先拿着应急。”
六十斤!
李诗宁再次被这个数字震住了,这可是够一个成年男人吃半年的口粮。
李砚秋接过来,郑重地道了谢。
“侯姐,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中午我做东,咱们去国营饭店吃个便饭,你可千万别推辞。”
“这怎么行,我就是帮着跑跑腿。”
侯国珍连连摆手,她帮忙归帮忙,但不想占这个便宜。
“侯姐,你必须去。”
李砚秋的态度很坚决。
“这顿饭不光是谢你,也是给我姐庆祝。她头一次进城,有了工作,这是大喜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国珍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行吧,就听你的。”
三人来到国营饭店,正是饭点,里面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李砚秋找了个空位坐下,直接对服务员喊道。
“同志,一份红烧肉,一份炒白菜,三碗米饭。”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一时间,好几道羡慕的目光投了过来。
红烧肉啊,那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硬菜。
李诗宁紧张地拽了拽弟弟的衣角,小声说。
“太贵了,咱们随便吃点就行。”
“没事,今天高兴。”
李砚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很快,菜就上来了。
红烧肉用一个白瓷盘装着,色泽红亮,肥瘦相间,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李诗宁的口水瞬间就分泌出来了。
李砚秋先给侯国珍夹了一块,又给李诗宁夹了一块最大的。
“吃吧,姐。”
李诗宁夹起那块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肉皮软糯,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酥烂醇香,咸中带甜的酱汁在舌尖上绽放,好吃得让她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
这顿饭,花了李砚秋两块六毛钱,外加一斤粮票。
吃完饭,侯国珍领着他们,往百货商场的方向走去。
“我跟百货商场那边的姐妹打了招呼,让你姐住到他们的职工宿舍去,离得近,也安全。”
穿过几条巷子,一个带着院子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儿了。”
侯国珍指着院子说。
“以前我也住这儿,后来结婚才搬出去。环境还不错,邻里都是一个单位的,相互有照应。”
她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李诗宁。
“东边第二间就是你的屋子,我那边还有会,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谢谢侯姐。”
李砚秋和李诗宁连声道谢。
侯国珍笑着摆摆手,转身回厂里上班去了。
李诗宁拿着那把带着温度的黄铜钥匙,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走到东厢房的第二间门口,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门开了。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靠墙是一张光秃秃的床板,旁边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旧木桌。屋子角落里,还有一个用土砖垒起来的小灶台。
虽然简陋,但窗明几净,收拾得很干净。
睡觉的地方和做饭的地方连在一起,油烟肯定是个问题。
可李诗宁却一点也不在乎。
她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里,就是她以后在城里的家了。
“真好。”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回头对李砚秋说。
“老五,你快回去吧,跟妈和四嫂说一声,我这边都安顿好了,让他们别担心。等我放假了,我就回家看你们。”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城里人的从容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