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河边的暑气渐渐浓了。
赵铁柱甩了甩头上的汗,将草绳在手里绕了两圈,把绳子另一头两条还在扑腾的大鱼拎得更高了些。
“爹!好大的鱼!”
大虎跟在旁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条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二牛更是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着小脸。
“爹,中午吃肉!中午吃肉!”
“吃!都吃!”
赵铁柱看着两个儿子馋嘴的模样,心里头美滋滋的,脸上笑开了花。
这两条大鱼,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来斤,拿到镇上能换不少钱。
不过他不准备卖。
自从上次被小舅子李砚秋收拾了一顿,他算是想明白了。
这日子要想过好,就得把媳妇孩子当人疼。
“走!回家让你娘炖鱼汤喝!”
赵铁柱挺直了腰杆,一手牵着一个儿子,另一只手拎着沉甸甸的鱼,大步流星地往村里走。
一路上,他感觉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几个正在地头歇气的汉子,冲他挤眉弄眼。
“铁柱,行啊你小子!家里来贵客了?”
赵铁柱一愣。
“啥贵客?”
“还装!”
那汉子嘿嘿一笑,朝他家方向努了努嘴。
“那派头,可了不得!骑着崭新的洋车子来的!”
自行车?
赵铁柱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把自家亲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穷得叮当响,哪个也跟自行车扯不上关系啊。
越往家走,跟他打招呼的人越多,话里的意思也越是古怪。
“铁柱,你媳妇娘家是发大财了吧?”
“可不是嘛!那车上还挂着肉呢!我瞅着得有十来斤!”
“你小子以后可得对盼娣好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肉?自行车?
赵铁柱听得一头雾水,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加快了脚步,快到家门口时,远远就听见自家那破院子里,传出他媳妇李盼娣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清脆,爽朗,带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有好几年,没听见媳妇笑得这么开心了。
难道真是媳妇娘家的亲戚?
他心里一定,腰杆挺得更直了。
管他是谁,自己今天可是凭本事抓了两条大鱼回来的,这在谁面前,都丢不了人。
他清了清嗓子,一手拎着一条鱼,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盼娣,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回来了!”
他声音洪亮,想给屋里的客人留个好印象。
然而,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僵住了。
院子里,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堂屋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李砚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另一个,则是一个穿着旧军装,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
那男人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一双眼睛,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插了过来。
赵铁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四弟!
是李家那个在部队当兵,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的四弟,李砚华!
他手里那两条还在活蹦乱跳的大鱼,瞬间就不香了。
跟人家车上挂的,桌上摆的那些肥得流油的五花肉比起来,他这两条鱼,简直寒酸得拿不出手。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舅……舅舅!”
大虎和二牛却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欢呼着就朝李砚秋扑了过去。
李砚秋笑着蹲下身,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外甥抱了起来。
“想舅舅了没?”
“想!”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奶声奶气。
李盼娣从屋里迎了出来,她看到丈夫手里的鱼,脸上笑意更浓了,
她快步走到赵铁柱身边,压低了声音。
“你咋才回来!四弟和小弟都等半天了!”
赵铁柱喉结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四……四弟,小弟,你们……来了啊。”
他的声音干涩,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动。
李砚华没说话。
他只是迈开步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赵铁柱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煞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砚华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没看赵铁柱,目光落在了那两条鱼上,然后又缓缓抬起,扫过赵铁柱那张因为紧张而有些扭曲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赵铁柱的身后。
落在了李盼娣的身上。
“四……四弟。”
“他……他真的改了。”
李砚华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赵铁柱。
“手。”
赵铁柱一愣。
“什么?”
“把你的手,伸出来。”
李砚华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铁柱不敢不从,哆哆嗦嗦地伸出了那双因为常年偷懒而没多少老茧的手。
李砚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一把铁钳。
他翻过赵铁柱的手掌,仔细地看着。
然后,他又抓起另一只手。
赵铁柱疼得龇牙咧嘴,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还算像双干活的手。”
李砚华松开手,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他转头看向李盼娣。
“姐,你跟我进来。”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屋。
李盼娣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李砚秋,脸上写满了无助。
李砚秋冲她点了点头。
“去吧,二姐。四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李盼娣咬了咬嘴唇,跟着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李砚秋和魂不守舍的赵铁柱。
“爹,我饿。”
大虎从李砚秋怀里挣脱出来,跑过来拉着赵铁柱的衣角。
赵铁柱这才如梦初醒,他连忙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
“饿了,爹这就让你娘做饭去。”
“姐夫。”
李砚秋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我四哥的脾气,你也知道。”
赵铁柱身体一僵。
“他要是知道你以前干的那些混账事,你觉得,你这两条腿,还能保得住吗?”
赵铁柱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噗通”一声,竟然就这么跪了下去。
“小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抱着李砚秋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现在天天都下地干活,再也没动过盼娣一根手指头!我真的改了!你跟四弟说说,让他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