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时光的车轮缓缓驶至这个被历史镌刻下特殊印记的年份。于我而言,它宛如一道分水岭,初中毕业的钟声悠悠敲响,可我却深陷于一片浓稠如墨的迷雾之中,前路被层层包裹,完全辨不清方向,满心皆是迷茫与无助。
彼时,整个社会正被文革那汹涌澎湃的浪潮裹挟着,起起落落,如同一叶在狂风巨浪中飘摇的扁舟。教育制度更是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革,曾经的秩序被彻底打乱,新的规则在混乱中艰难摸索。我们这群正处在青春年少、朝气蓬勃如初升朝阳般的学生,就如同被狂风无情裹挟的脆弱树叶,身不由己地在时代的巨大漩涡中苦苦挣扎、奋力抵抗,每一次挣扎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校园,这本应是充满着青春活力与朗朗书声的净土,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压抑又躁动的奇特气息。曾经,那片充满欢声笑语、同学们尽情奔跑嬉戏的操场,如今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多了几分令人不安的凝重。
阳光洒在上面,却再也映不出往日那活泼欢快的影子。教室里,往昔同学们为了一道难题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那激烈争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常常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忧虑与迷茫,低声讨论着自己未来命运的画面。每个人都清楚,在这个特殊又敏感的时期,毕业并不意味着能踏上升学或者就业的平坦道路,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毕业基本上就意味着要面向农村,走上山下乡成了唯一的选择,而这很可能是一场充满未知与挑战、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冒险。
就在这样压抑沉闷的氛围中,一份“工农兵学员推荐标准”的文件如同一个不速之客,悄然在校园里流传开来。那文件上规整的仿宋字,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冰冷无情,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把精准的尺子,在残酷地丈量着我们与心中梦想之间的遥远距离,让我们与那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未来之间,横亘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文件中清晰明确地写着:“需三代贫农出身”,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同一记威力巨大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头,让我的内心泛起惊涛骇浪。那几个字仿佛带着刺,一下下地刺痛着我的神经,让我原本就迷茫的心更加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我家的情况较为特殊,母亲是城市手工业者出身。在那个把阶级成分看得无比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年代,这就像是一个无法消除、深深烙印在我们身上的特殊标签,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我们,让我们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举步维艰。与那些工人、贫农家庭出身的同学相比,我们仿佛从一开始就输在了命运的起跑线上,每一次看到他们那自信满满的神情,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那种感觉就像在黑暗无边的深夜中独自摸索前行,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我拼命地挥舞着手臂,却始终找不到那扇能够通往光明与希望的门,内心满是绝望与无助。
初中毕业前夕,全班同学如同即将各奔东西的鸟儿,面临着劳燕分飞的时刻。老师站在讲台上,那原本充满活力的脸庞此刻也多了几分凝重与不舍。在临别的最后一堂课上,老师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今天的课后,你们有人会踏上社会,去经历社会的风风雨雨;有人选择当兵,去保家卫国,开启一段别样的人生;也有人会继续选择升入高中,在知识的海洋里继续遨游。无论何种选择,在此,我预祝同学们,珍惜当下,走好人生不同阶段的道路,预祝同学们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老师的话如同在平静湖面上投入的一颗石子,瞬间在校园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与不安,大家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决定自己未来选择的那份通知,仿佛那是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判决书。
工人子弟王建军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人物。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但依旧整洁的工装,那工装的每一处褶皱都仿佛记录着他生活的点滴。尽管衣服朴素,却难掩他那股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劲头,他就像一颗闪耀的星星,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周围围着一群满脸羡慕的同学,他们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王建军,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与渴望,对他说着各种恭维羡慕的话语。原来,他的父亲是钢厂劳模,在那个无比崇尚劳动模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张极具分量、闪闪发光的名片,让他在众人面前显得格外耀眼,仿佛拥有了一张通往美好未来的通行证。
“建军,你肯定能升学,进好班,以后说不定还能当大领导呢!”一个同学满脸羡慕,眼中满是嫉妒与渴望地说道,那眼神仿佛要把王建军看穿,希望能从他身上沾染到一些好运。王建军笑着摆摆手,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可那笑容里却藏不住一丝得意与骄傲,毕竟这样的出身和家庭背景确实让他在当时拥有了许多别人没有的优势和机会,就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比别人更远。
而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甚至有些自卑的少年,我的理想是当名医生,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残酷。此刻我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孩子。我的眼神在班级名单上焦急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名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那一张小小的名单,此刻却承载着我全部的希望与恐惧。
终于,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可当看到名单上自己名字旁边被铅笔标注的“(肢残)”两个字时,我的心瞬间如坠冰窖,沉入了谷底。那两个小小的字,此刻却仿佛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狠狠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心,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异类,被这个世界无情地抛弃。周围同学的欢声笑语仿佛都与我无关,我只觉得自己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开,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无法融入其中。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周围同学的目光,害怕从他们眼中看到同情、嘲笑或者其他复杂的神情,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孤独又无助。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手心里全是汗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在这个以出身和身体条件论英雄、决定命运的时代,我的反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试图撼动一棵参天大树,根本无人在意。我的声音在这股强大的时代洪流中,如同微风中的一丝低语,瞬间就被淹没。
我没有多少奢望,只期望能够继续读书,期待能升入高中,开始新的学习生活,可这所谓的“学习”,却充满了荒诞与无奈,完全背离了我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回想到初中物理课,这本应是我们探索科学奥秘、开启智慧大门的神圣殿堂,如今却被改得面目全非,成了学拖拉机维修的实操课。
校办工厂里,摆放着各种拖拉机的零部件,机油味刺鼻难闻,弥漫在整个空间,让人闻了就感觉不舒服,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油污世界。同学们围在零件周围,听着老师枯燥乏味、照本宣科的讲解,眼神里却满是迷茫与困惑,大家都不知道这样的学习到底有什么意义,未来又在哪里。因为腿疾,我被豁免了实操。
当其他同学都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那些零件,试图弄懂拖拉机的构造和维修方法时,我只能孤独地坐在角落里,像是一个被排除在集体活动之外的局外人。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失落与无奈,仿佛自己被时代抛弃在了角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向前奔跑。
我常常一个人在坐位上默默地抄写着保尔·柯察金的语录:“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我一边抄写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在抄写语录中毫无意义地度过吗?未来的路到底在哪里?我感到无比的迷茫和困惑,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尽的黑暗隧道,找不到出口。
就在我初中毕业放假待在家中期间,上山下乡运动的浪潮如汹涌的洪水般席卷了全国。这股浪潮,来势汹汹,就像一场无法抗拒的暴风雨,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将我们这些城市青年无情地卷入了农村的广阔天地,彻底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让无数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68年,那是一个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特殊年份。上山下乡运动的浪潮如狂风骤雨般迅猛袭来,短短半年内,400多万城市青年被送往农村和边疆。这是一次罕见的大规模人口迁移,其规模之大、涉及家庭之多、动员力度之强、国内外影响之深,都是空前绝后的,在人类历史上都堪称一次独特的社会现象。
它就像一颗投入历史长河中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波澜,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