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主峰之巅。殿内并未点灯，唯有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棂，为那端坐玉座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洛冰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虚空凝冰簪”，冰眸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心绪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自那日共饮灵茶后，楚风那厮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各种“小心思”层出不穷。今日借探讨阵法之名，指尖“不经意”拂过她铺展的阵图；明日又以稳固境界为由，在她演练神通时靠得极近，美其名曰“感受道韵流转”。每一次看似无意的触碰，每一次带着狡黠笑意的靠近，都如同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自己似乎……并不排斥。
那冰魄凝心坠依旧贴心放着，虚空凝冰簪日日簪于发间，甚至连他常用的那只青玉茶盏，都被她下意识地单独收在了一旁，未曾与其他器皿混放。
“洛冰璇啊洛冰璇，你数百年的清修，难道真要毁于这‘孽徒’之手？”她于心底无声叹息，冰颜之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绯色。那声“孽徒”如今唤来，早已失了最初的震怒，反倒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可奈何的纵容。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一道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悄然落在了殿外。
他来了。
洛冰璇心头微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摆出往日清冷的姿态。然而那悄然加速的心跳，却泄露了她的不平静。
楚风并未如往常般直接入内，而是在殿外停下，隔着门扉，声音温和地传来：“师尊，弟子见今夜月色甚好，紫云峰巅视野极佳，可见星河垂落，云海翻腾之景。不知……弟子可否邀师尊移步，共赏此景？”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却又恪守着礼节，未曾逾矩。
共赏夜景？
洛冰璇冰眸微动。这又是什么新花样？深更半夜，师徒二人于峰顶赏景？这若传扬出去……
拒绝的理由有千万条，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嗯。”
连她自己都讶异于这近乎本能的回应。
殿门无声开启，月光流淌而入，映出楚风带着惊喜笑意的脸庞。他今日未着宗门服饰，只一身简单的青衫，墨发被那支冰蓝发簪利落束起，在月下更显长身玉立，眉眼间的锐气也柔和了几分。
“师尊，请。”他侧身让开，做出邀请的姿态，目光明亮如星。
洛冰璇起身，缓步走出大殿。夜风拂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气息，也吹动了她如墨的青丝与洁白的衣袂。她并未看楚风，只是抬头望向那浩瀚的星河与脚下翻涌的云海。
楚风跟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靠近令她不自在，又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一同望着这天地壮阔之景。
一时间，峰顶唯有风声过耳，云海舒卷。
良久，楚风才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缥缈：“师尊，您看那星河浩瀚，亘古流转，我等修士孜孜以求的大道，在其面前，是否也如尘埃般渺小？”
洛冰璇闻言，冰眸之中闪过一丝讶异，未曾想他会问出如此……近乎道心拷问的话语。她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融入夜色：“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我辈修士，逆天争命，所求者，无非是于这渺小中，寻得一丝超脱，窥得一线永恒。心向大道，自身便不再是尘埃。”
她的回答，带着一贯的冷静与超然。
楚风却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被月华勾勒出的清冷侧颜，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那若是……于这求道途中，遇到了比窥得永恒，更让人心驰摇曳之物呢？师尊，大道当真必须无情么？”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洛冰璇的心间！
比大道永恒更让人心驰摇曳之物？
他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洛冰璇猛地转头，对上他那双在月色下异常明亮、充满了不容错辨情愫的眸子，冰颜瞬间血色尽褪，又迅速涌上惊人的绯红！她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放肆！”她几乎是本能地斥责，声音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慌乱，“大道在前，岂容他念！你……你休要胡言乱语，乱了道心！”
她试图用严厉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躲闪的目光，却将她彻底出卖。
楚风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羞恼交加的模样，心中爱意翻涌，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知道，自己这番话，终于撕开了那层最后的遮羞布。
他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目光紧紧锁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弟子道心未乱，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明。正是因为看清了何为永恒之虚，何为眼前之实。师尊，弟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过往种种，非是玩笑，非是冲动，乃是……情不自禁，乃是……心悦诚服！”
“心悦诚服”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洛冰璇的心上。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赤裸直白的告白震得心神俱颤，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数百年的冰封外壳，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无数裂痕，即将彻底崩碎。
“你……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斥责都说不出来。那双清冷的冰眸之中，慌乱、羞恼、无措，还有一丝被深深隐藏的悸动，交织成一片迷离的水光。
看着她这般模样，楚风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知道，不能再逼她了。今日能让她听到这番话，已是巨大的进展。
他缓缓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脸上重新挂上那抹带着痞气的温柔笑容，语气也轻松了下来：“夜色已深，风露渐重，师尊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弟子……告退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这才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与云海之中。
峰顶，再次只剩下洛冰璇一人。
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万千思绪。她怔怔地望着楚风消失的方向，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心悦诚服”，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跳动得从未如此刻般鲜活、有力。
“情不自禁……心悦诚服……”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冰眸之中，冰雪渐消，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迷茫与……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甜意。
情劫至此，已避无可避。
而这漫漫长夜，于她而言，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