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大殿深处,那间曾几乎化作冰狱的密室,此刻狂暴的寒气已然收敛,只余下精纯至极的冰灵之气氤氲流转。万年玄冰玉床上,楚风静静躺着,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趋于平稳,只是眉心微蹙,仿佛在昏迷中仍承受着某种痛苦。
洛冰璇盘坐于床前,纤纤玉指搭在楚风腕脉之上,精纯浩瀚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在楚风近乎枯竭的经脉中游走,滋养着他受损的金丹与神魂。她的脸色亦有些苍白,方才强行抹除司云岫的印记,又立刻为楚风梳理经脉,对她而言同样是不小的消耗。
苏沐清静立一旁,手中捧着一个玉瓶,里面是她刚刚以数种珍稀灵药调配而成的温养药液,只待洛冰璇灵力梳理完毕,便可为楚风外敷内服。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洛冰璇的灵力细致地修复着楚风体内的每一处暗伤,感受着他那因过度透支而显得脆弱不堪的根基,冰眸深处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色。
这孽徒……当真是不要命了!
为了闯进结界,为了将那股力量渡给她,他几乎是燃烧了自身的本源!若非他体质特殊,又初步融合了冰魄玄晶的力量,恐怕此刻早已道基尽毁,回天乏术!
为何要如此?
仅仅是因为师徒名分?还是因为……那连她自己都试图冰封、却终究难以彻底斩断的……情愫?
司云岫那恶毒的话语再次回响,与楚风闯入结界时那决绝疯狂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不断冲击着她以《冰心诀》筑起的心防。
“师尊……醒过来……”
他昏迷前那嘶哑的低吼,仿佛依旧萦绕在耳边。
洛冰璇搭在楚风腕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强行运转《冰心诀》,试图将那翻涌的心绪再次压下,却感觉那冰封的壁垒,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松动。
“宗主,楚师弟的经脉已初步稳定,可以用药了。”苏沐清适时出声,打破了密室中略显凝滞的气氛。
洛冰璇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苏沐清上前。
苏沐清小心地将药液涂抹在楚风几处重要的窍穴上,又喂他服下几滴。药力化开,楚风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做完这一切,苏沐清躬身道:“宗主,楚师弟伤势虽重,但根基未损,只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应无大碍。弟子先行告退,若有需要,随时听候召唤。”
洛冰璇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沐清悄然退出了密室,并细心地将石门关上。
密室内,再次只剩下师徒二人。
洛冰璇没有立刻继续疗伤,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楚风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里的狡黠与偶尔的痞气,此刻的他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脆弱。那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水汽,想要替他拭去那抹刺眼的红。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唇角的前一刹那,她却如同被电击般猛地缩回了手!
心跳,竟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如同岩浆般从冰封的心湖深处试图喷涌而出!
《冰心诀》自发急速运转,恐怖的寒气瞬间弥漫周身,将那股躁动强行镇压下去。密室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凝结。
洛冰璇霍然起身,背对着玉床,胸口微微起伏,冰眸之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慌乱。
她竟会……竟会因触碰他而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这绝非师徒之情!
是情劫!
司云岫所言,竟是真的!这孽徒,当真成了她修行路上最大的魔障!
一股冰冷的杀意自心底陡然升起!只要现在……只要现在出手,将这祸乱的根源彻底抹去,她的道途便将重归坦荡,《冰心诀》亦可圆满!
她猛地转身,眸中寒光凛冽,抬起的手掌间,极致冰寒的灵力已然凝聚!
然而,看着那张苍白却安宁的睡颜,看着他即便在昏迷中依旧微微朝向自己的侧脸,那只凝聚着足以冻结金丹修士性命力量的手,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悬在半空,无论如何也无法落下。
脑海中,是他一次次“以下犯上”时带着狡黠的笑脸,是他于秘境中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是他捧着九转还玉丹时那亮得灼人的眼神,更是他闯入冰狱时那不顾一切的决绝……
“孽徒……”
她再次低唤,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挣扎。
凝聚的灵力缓缓散去,那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茫然与……恐惧。
她害怕。
害怕失去这冰冷的、却已然习惯的陪伴。
害怕这万丈红尘中,唯一能让她冰封的心泛起波澜的羁绊,就此断绝。
更害怕……若真的斩了这情丝,她的道,是否就真的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冰冷与孤寂?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无法想象没有这“孽徒”在身边的日子。
情劫……这便是情劫吗?
洛冰璇踉跄后退一步,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闭上双眼,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脆弱的神情。
《冰心诀》运转不休,试图重新冰封一切,但那裂开的缝隙,却仿佛有温暖的阳光顽固地渗透进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
密室之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
而密室之内,云岚宗主洛冰璇,正独自面对着她修行数百年来,最艰难、最无法斩破的一关。
此关,名为“情”。
非外魔,乃心魔。
心魔……已然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