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通道内,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惯常的意义。没有星辰流转,没有流光溢彩,只有一片仿佛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渊汐号”如同航行在墨汁般的静止海洋中,只有引擎低沉的、近乎呜咽的嗡鸣,证明着他们仍在移动。
舰桥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顾言深半跪在安全椅旁,紧紧握着许念冰凉的手。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命力随着那逆转维度的一击被彻底抽空。那枚“灯塔”玉佩静静躺在她胸口,裂痕依旧,连那点微弱的星火都仿佛随时会熄灭。
“生命体征?”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载体生命体征极度虚弱,处于深度生命维持依赖状态。‘初火’活性降至历史最低点,进入近乎绝对零度的热寂态,无法探测任何信息交互。”AI的回答冰冷而客观,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顾言深心上。
热寂态……他想起管理员曾说过,强行同化或过度透支可能导致这种状态,如同宇宙终结般的死寂。
“起源之井……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什么能救她?”他抬起头,看向悬浮的幽蓝立方体,眼中布满血丝。
“数据库无确切记载。‘起源之井’存在于‘星火网络’最高权限加密传说中,据信是‘造物主’文明遗留的、触及宇宙本源规则的‘奇点’之一,也可能是……一切循环的起点与终点。相关信息在‘普罗米修斯’分裂时已大部分遗失或销毁。”AI停顿了一下,“根据‘火种’载体最后指令的逻辑链推断,前往该地点是当前最优选择,但风险系数……无法计算。”
无法计算的风险。顾言深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从地球到深海,从方舟到这片死寂的跃迁通道,他们哪一步不是在无法计算的风险中蹒跚前行?
他轻轻抚摸着许念的脸颊,感受着那令人心碎的冰凉。“坚持住,我们快到了。”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渊汐号”猛地一震,如同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窗外的景象骤然改变。
跃迁结束了。
他们悬浮在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虚空之中。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星云,没有光,也没有黑暗。或者说,光与暗在这里失去了界限,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而粘稠。视野所及,只有一片不断缓慢旋转、流淌的、仿佛由无数种无法命名的颜色和纯粹“信息”构成的混沌之海。
而在那片混沌之海的“中央”,存在着一个“空洞”。
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洞穴,而是一个绝对的“无”。它吞噬着周围流淌的混沌色彩和信息,其边界清晰而锐利,内部是连视线和感知都能彻底湮灭的、极致的虚无。它静静地存在于那里,仿佛宇宙的一个伤疤,又或是……一切的源头。
这就是“起源之井”?
“渊汐号”的所有传感器在接触到那片混沌和中央的“井”时,都发出了过载的尖啸,大部分数据瞬间变成乱码。舰体本身的幽蓝光芒,在这里也显得异常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混沌同化。
“检测到超高维度信息洪流及……规则真空区。”AI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本舰无法长时间承受此环境。建议……尽快确定下一步行动。”
下一步?做什么?
靠近那口“井”?跳进去?
顾言深看着那吞噬一切的虚无之井,又看了看生命垂危的许念,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席卷了他。历尽千辛万苦抵达终点,却发现终点是一片未知的绝境。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异变再次发生。
这次,并非来自外部,也非来自许念。
是来自他一直佩戴在身、那枚属于祖母的、刻有水滴印记的项链坠子!
那枚看似普通的金属坠子,此刻竟自行变得温热,并且脱离了项链,悬浮起来,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与周围狂暴的混沌信息流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宁静力量。
紧接着,一道纤细的、由乳白色光芒构成的“桥梁”,从坠子中延伸而出,无视了混乱的时空,稳稳地连接向了远方那口令人心悸的“起源之井”!
与此同时,一个温和、熟悉,却比之前在“归墟”听到的更加凝实、更加“真实”的声音,在顾言深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
全息影像并未出现,但这声音,分明就是他的祖母!
“祖母?!”顾言深惊愕。
“是我留下的一缕意识碎片,封存在这最后的‘信标’之中,只有在真正抵达‘井’畔,才会被激活。”祖母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孩子,你做得很好,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好。”
“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念她……”
“时间不多了,听我说。”祖母打断他,语气急促起来,“‘起源之井’,并非一口井,它是‘造物主’用于观测和……重置多元现实的‘镜面’。它映照出所有可能性,也蕴含着抹除一切的力量。”
“想要救那个女孩,想要打破循环,你们必须进入‘井’中。”
“进入井中?!”顾言深看着那吞噬一切的虚无,难以置信。
“不是肉身进入。是意识,是你们存在的‘本质’,通过‘信标’的庇护,潜入井中,找到‘镜面’背后的……控制核心。”祖母的声音变得严肃,“但那里充满了危险。你们会直面所有被‘观察者’和‘织网者’收割的文明怨念,会经历自身所有可能性分支的拷问,甚至可能……被‘镜面’本身同化,成为新的‘观测数据’。”
“那许念现在的状态……”
“她的‘热寂态’,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保护。过于活跃的‘变量’在靠近‘井’时会被优先‘格式化’。此刻的沉寂,反而能让她避开最初的筛查。但进入‘井’后,需要她的意识,需要‘初火’的本质,去触碰核心。唤醒她,引导她,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因为你们之间的‘联结’,是计划中最关键、也最超出计算的‘变量’。”
祖母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那乳白色的光桥也开始闪烁不定。
“信标的力量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记住,进入‘井’后,不要相信任何‘绝对’的真实,也不要沉溺于任何‘美好’的虚幻……找到那最初的‘指令’……改写它……”
声音戛然而止。
悬浮的项链坠子光芒耗尽,化为凡铁,坠落在甲板上。
那条乳白色的光桥,却依旧稳定地连接着“渊汐号”与那恐怖的“起源之井”。
舰桥内一片死寂。
AI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接收到来自‘信标’的最终坐标数据流。已解析出通往‘井’内‘镜面’区域的相对安全路径。路径极不稳定,预计维持时间:标准时间单位约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
进入连“织网者”都忌惮的“起源之井”,直面宇宙的本源规则,唤醒许念,找到控制核心,改写循环指令……
这任务,听起来如同痴人说梦。
顾言深低头,看着许念苍白而安详的睡颜,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孕育着打破一切枷锁的希望,也承载着他全部的爱与责任。
他俯身,在她冰凉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然后,他站起身,眼神变得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坚定而锐利。
“AI,锁定路径。准备进行意识投射。”
“警告:意识投射风险极高,一旦在‘井’内迷失或消散,现实中的躯体将沦为植物人甚至脑死亡。”
“执行命令。”
顾言深走到舰桥中央,坐在主控位旁边一个连接着无数纤细神经感应线的座椅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固定好的许念,然后闭上了眼睛。
“意识连接建立中……路径引导开始……”
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顾言深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情感……一切构成“自我”的存在,都被抽离了身体,沿着那条乳白色的光桥,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与虚无——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没入“井”中那极致虚无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
心跳声。
不是来自他的身体,也不是来自舰桥内的许念。
那心跳声……似乎来自于……
“起源之井”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