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彻底陷入了“鸡同鸭讲”的僵局。阿果抱起双臂,黑着脸,觉得吴凯简直是吹毛求疵;吴凯抓着那张草图唉声叹气,认为阿果不可理喻。而夹在中间的铁柱,始终闷不吭声,只是抱紧那堆翻捡出来的竹片木板,眉头紧锁,厚实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蹲在角落“嚯!嚯!嚯!”地用砂石用力打磨着毛刺,动作机械而坚定,仿佛要将所有的困惑与无奈,都磨进这粗砺刺耳的声响里去。
就在这时,倒完污物、扛着空桶返回的陈旭,路过了这片陷入僵局的“木工房”。他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冷冷扫过阿果杵在地上的那根“傻大黑粗”的巨无霸竹子,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掠过一丝清晰的鄙夷。
他没有说话。视线快速转向堆放学校废旧课桌椅和建筑垃圾的木工棚角落。那棚子阴暗杂乱,蛛网遍布,堆满了废弃的镰刀把、刨子壳、生锈铁钉、朽烂木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依稀能看到几捆被遗忘多年、覆盖着厚厚灰尘、颜色已经泛出深黄光泽的备用老毛竹竿,规格整齐,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
陈旭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过去,身影没入木棚的阴影中。片刻后,伴随着窸窸窣窣拖拽重物的声音,他从棚子里走了出来,拖拽着两根比他手臂略粗、通体泛着深黄光泽如同抹了桐油、竹节均匀挺拔、显然早已干透风干了至少两季的老楠竹竿回来了!棚子角落里还隐隐能看到好几捆同样的好料子。
他依旧沉默。步伐沉稳地走到吴凯和阿果眼前那堆混乱的材料堆旁,然后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将自己腰间皮鞘里别着的那柄厚背镰刀抽了出来!寒光一闪!
只见他目光沉静,手腕微抖,厚重的镰刀划出凌厉弧线。先是“笃”的一声利落砍断捆绳,随即“叮当”几声干净利落的脆响,刀锋精准嵌入竹节关节!“咔嚓!啪嗒!”几截长度几乎一致、截面光滑的竹墩便齐刷刷落地。整个过程如庖丁解牛,流畅而充满力道。
接着,他迅速翻拣废弃课桌残骸,找出几块厚薄均匀、木质坚硬的杂木板,用刀背“梆梆”几下拍平毛刺。动作麻利果断。
随后,他目光扫过角落,弯腰摸索,掏出几块粗糙砂石和一捆沉甸甸的生桐子,丢到愣住的吴凯脚边。“用粗石磨边,不扎手。生桐子搓油,薄涂晾干,比油漆防水,还有木香。”语气平淡,却像一记精准的点拨,瞬间击中了吴凯。
吴凯愣住,蹲下身如获至宝般摩挲着砂石和桐果,又惊又喜地看着地上规整的竹段木料,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由衷的佩服——这法子就地取材,利用废弃物资,远比他那套复杂的“学院派”方案高明、实用!他激动地一拍大腿:“绝了!陈旭兄弟,你这法子太好了!阿果!铁柱!快来!照这个做,保证成!”
僵局瞬间冰消瓦解。阿果一看材料现成好加工,立刻来了精神,不满烟消云散,抄起凿锤专注地开凿卯槽。铁柱也稳抱竹段,运足力气,几记重锤将榫卯严实砸合,再用柔韧竹篾死死缠紧。
几个男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兴奋地围拢过来,随着逐渐成型的牌子忙碌开来。吴凯凝神屏息,刀锋稳稳压入木纹,刻下一道道深痕;阿果低头打磨竹竿,铁柱则用力夯实基座。木屑飞扬,敲打声、刮擦声与短促的吆喝交织在一起,竟谱成了一曲粗砺而充满生机的劳动协奏。先前那些枯燥与争执早已被抛在脑后,一种“我们能行!”的信念,如悄然燃起的火苗,在共同的目标与汗水间传递、升温。
而在清理组这边,最初的试探与抵触,也如春日的薄冰般渐渐消融,气氛转向一种笨拙却真实的协作。
苏瑶负责外围,一点点刮除石面上的浮苔与浅层污垢。她的动作仍带着骨子里的审慎,双手早已冻得通红,指节微微蜷起。每一次指尖触到湿滑冰凉的青苔,胃里都忍不住一阵收缩,可她咬唇继续。尤其当刮刀探进石缝深处,去剔除那些盘踞已久、黏腻如胶的墨绿苔藓时,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长睫因高度专注与生理排斥而不住轻颤,额角也渗出了细密冷汗。每一次轻轻撬动,她都悬着一颗心,生怕稍一用力便会挤破那些饱含黏液的内里——那份对“脏污”根深蒂固的抗拒,几乎像一层无形的茧,将她对劳动的全部努力紧紧包裹。
王小依的任务紧随其后,用拧得半湿的抹布擦洗苏瑶初步清理过的区域。她性子急躁,动作粗犷。抹布往往不够干爽,擦在留有湿滑苔痕和泥垢的石板上,常把苔屑、水痕与陈泥搅在一起,糊成更大更污浊的一片!冰凉的水珠混合着苔藓渣滓和腐败鱼鳃般的腥气,四处飞溅,几滴甚至溅到她滚烫的颧骨上!
“啧!讨厌死了!粘糊糊的恶心人!”她烦躁地停下,用早已污迹斑斑的袖口胡乱擦脸,粗糙布面留下红痕,嘴里抱怨着。
话音未落!旁边几尺外,正蹲着清理另一处的林雪,眼皮没抬,身体却本能般条件反射地,猛地将手中那块刚从井水搓洗过、相对干爽的抹布,用力一扬,精准地、甚至带着点蛮力,径直摔盖向王小依被溅污的手掌!
“用干布吸!别用脏手抹!越抹越糊!蠢!干布才管用!”林雪的声音硬邦邦、冲得很,像扔过去一块棱角分明的冻土。但那迅速递过去的布,以及她紧接着蹲下身,异常用力地擦拭王小依弄脏的区域,试图掩盖那片狼藉——这实质性动作,却比语言更清晰地暴露了她内心那份别扭的、极不情愿却又被某种责任驱动(或许是沈老师的话、苏瑶的榜样,或是共同惩罚的无形捆绑)而不得不行动的内在挣扎。
王小依被这突如其来的“塞布砸手”弄得一怔,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她本能地想要推开林雪的手、骂出声来,可抬眼却见对方紧咬着下唇,正用力擦拭石板,脸上写满嫌弃与怒气。那一瞬间,她心头窜起的烦躁,仿佛被冰水迎头浇下的炭火,嗤地一声迅速黯淡下去,只余一缕羞于承认的尴尬,悄悄烧上耳根。她不再作声,默默接过孙小雅试探着递来的、拧得更干的抹布,不再甩手,也不抱怨,只埋下头去,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擦了起来。孙小雅见她不再对抗,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情也跟着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