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歌声!不再是平日训练中力求的清亮圆润,而是被巨大的压力挤压到变形、带着山石般粗糙棱角的力量,从苏瑶的喉咙里冲破一切阻碍嘶吼出来!她的气息支撑强大得惊人,高音区甚至带出了平日没有的、撕裂般的金属质感!这声音穿透了心脏的狂跳和耳膜的嗡鸣,在庞大的礼堂空间里横冲直撞,如同穿甲弹般狠狠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第一声,石破天惊!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小阿依那低沉、带着山野韧性的女低音紧随其后,如同给狂飙的旋律打下了粗壮的地桩。紧接着,陈旭、阿果、吉克、瓦尔汇聚的男低音声部轰然而起!他们彻底放弃了任何关于“完美腔调”的追求,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释放出胸膛最底部的咆哮!这是呐喊,是宣告!声音粗糙、厚重,如同群峰脚下汹涌的泥石流,带着一股摧毁一切障碍的蛮力!
各声部之间的协调度远非完美,跑调、节奏不稳的情况依然存在。但这叠加在一起的声浪,裹挟着从山谷里带来的原始生命力、被轻视后燃起的愤怒、以及破釜沉舟的勇气,以前所未有的磅礴浩瀚之势,以一种绝不退缩的坚定姿态,轰然席卷了整个礼堂!先前那些充满恶意的嘲讽和轻慢,如同被猛兽一口咬断了喉咙,瞬间哑然消失!
被这巨大声浪震撼的观众席,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令人心慌的窒息般的沉寂。随即,一片惊愕迅速转化为认可,轻慢升华为尊重,掌声如同迟来的涨潮,从各个角落逐渐增强、汇合,最终覆盖了整个空间!这掌声里或许仍包含着礼貌的成分,但其力量已然表明了一种态度的扭转。
评委席上,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前排几位资深的评委笔尖在评分纸上飞快地移动。居中的那位头发银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县艺术教育界的泰斗李老教授——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目光锐利如鹰,捕捉着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手中的笔在校名后停顿了一下,随即在“表现力(b)”栏果断地勾画,在“技术难度(d)”栏扫过那架老旧的风琴和孩子们朴素的装束后也画了勾,最后,他的笔尖停在了“团队协作度(A)”这一项。他看着舞台上刚刚经历巨大冲击却瞬间稳住阵脚、此刻正爆发出惊人能量的队列,笔锋微沉,流畅地写下了一个有力的“A-”。
舞台上方,巨大的电子记分屏如同一个冷酷的旁观者。猩红的数字开始激烈地翻腾、跳跃!在国歌雄壮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之际,代表红星小学的分数柱状图猛然启动,如同黑马狂飙突进!数值疯狂攀升,划出一条陡峭得令人心跳加速的红色轨迹,迅速逼近暂排第一的县城中心实验一小!两校分数之间的差距急剧缩小,直至仅差0.8分!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到了极限的弓弦!
短暂的退场、重新整队后,真正的考验才正式拉开序幕。舞台的灯光变换,柔和淡蓝的光晕铺洒开来,如同山涧清晨的薄雾。
那架老风琴在马老师的脚下发出低沉的喘息。她凝神静气,干裂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过冰凉的琴键。精心编排的《山崖上的索玛花》柔板引子缓缓流淌而出。音符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旋律的骨子里流淌着古老的彝族山歌韵味,此刻被放大,带着凉山深处特有的、阳光初融冰雪的清冽、草木破土的坚韧、山风自由奔放以及岩石亘古的沉默。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故乡山谷的呼吸。
舞台中央,队列如同溪水般自然重新流淌、汇聚。排练了无数次的队形变换,在此刻执行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苏瑶、孙小雅、林雪带领的女高音声部向两侧舒缓地漫开,如同山风拂过林梢。空间让出,中央,陈旭如同被群峰拱卫的山崖,沉默而凝重地站立在聚光灯最终将要聚焦的位置。
苏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尚未完全散去的余悸。澄澈明亮的歌声如同破开晨雾的第一缕阳光,温柔而坚定地升起:“索玛花开哎……山崖上哎……春风轻轻抚摸脸庞……”她的声音纯净依旧,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劫后余生的紧绷感尚未完全松弛的痕迹。
紧接着,如同排练时设计好的,小阿依、林雪、孙小雅的女低音声部加入!她们刻意压低、放缓了吐字,不再追求亮度,而是竭力让声带振动得更宽、更沉,发出如同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厚重而温暖的共鸣:“(彝语)哎……依啦喏……”。古老的母语自然哼唱,带着原始的韵味,为歌曲铺上了深沉的底色,如同一种血脉的召唤!
评委席正中,李老教授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去!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镜片后的眼睛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光芒!他下意识地迅速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生怕镜片模糊影响听觉捕捉那美妙的细节!另一只手的指尖在评分纸的边缘无意识地快速捻动着,显示出内心的激动!原生态的彝语母语合唱作为低音和声基底?这个构思和呈现太独特了!
舞台另一侧边缘,陈旭的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舞台灯光精准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仿佛在积蓄足以劈开山岩的力量。吴凯站在指挥位上,屏住呼吸,紧握长尺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如盘踞的蚯蚓般贲起!他的眼睛如鹰隼般死死锁住乐谱上那个不断逼近的、如同悬崖边缘的节点——陈旭领诵的爆发点!
就是此刻!当苏瑶那华丽婉转、如同被风托起的云雀般扶摇直上的花腔高音,攀升至令人屏息的极限,即将完成华彩使命,以最晶莹剔透的姿态完美收束,并将全曲情绪推向无可比拟的最高潮顶点的那一刹那——
“咿——————————!!!”
一声极其尖锐、高亢、如同无数烧红的金属钻头同时钻刺耳膜的恐怖啸叫,毫无征兆地、如同从地狱裂口被撕开般,从悬挂在舞台两侧的巨大音响中猛然爆发!这声音并非来自任何乐器,而是音响设备在极高增益下产生的、失控的、毁灭性的正反馈啸叫!它瞬间压过了风琴的旋律、苏瑶的歌声、所有的背景音!如同亿万冰冷的钢针,带着高频振荡带来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物理冲击力,狠狠地、无差别地刺穿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