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三名杀手被后来冲进来的、穿着不明制服的人员迅速控制、戴上手铐押走,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那两名孙明的守卫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眼神闪烁,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陈默依旧被铐在墙角的铁环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的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手腕被粗糙的塑料手铐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心惊的是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些新出现的人,训练有素,行动果决,不像是普通的警察,更不像是孙明的人。他们是谁?那个在关键时刻开枪救下他、又如同鬼魅般消失的神秘枪手,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深蓝色的夹克,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气势。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依旧锁着他的镣铐上,眉头微微皱起。
“陈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在弄清楚对方身份和意图之前,他不能透露任何信息。
中年男子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对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下:“打开。”
一名手下立刻上前,用专业工具熟练地打开了陈默的手铐和脚镣。冰冷的金属脱离身体,带来一阵短暂的轻松,随即是被禁锢部位血液回流产生的刺痛和麻木感。
陈默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依旧靠着墙壁,没有试图站起来。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能走吗?”中年男子问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陈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面无表情、但眼神警惕的人员,缓缓点了点头。他没有选择。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跟这些人走,至少暂时脱离了孙明的魔爪,虽然前途未卜。
他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起来,步履蹒跚地跟着中年男子向船坞外走去。经过那两名噤若寒蝉的守卫时,中年男子脚步未停,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告诉孙明,人,我们带走了。”
守卫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走出船坞,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海平面与灰白色的天空交界处,透出一丝微弱的曙光。他们身处一个废弃的小码头,几艘破旧的渔船歪斜地搁浅在滩涂上。
码头边,停着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
陈默被安置在后座,中年男子坐在他旁边。车子立刻发动,驶离了这片荒凉的海岸。
车内一片沉默。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陈默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被晨曦染上轮廓的景物,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是谁?要带他去哪里?目的是什么?
车子没有进入任何城镇,而是沿着偏僻的沿海公路行驶,最终拐进了一个隐蔽在山坳里的、看起来像是废弃疗养院的地方。院子里同样停着几辆没有牌照的车。
陈默被带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很简陋,但干净,有床,有独立的卫生间,甚至窗户上也没有铁栏杆,只是拉着厚厚的窗帘。这不像囚室,更像一个……安全屋?
“在这里休息,处理伤口。会有人给你送食物和药品。”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言简意赅地说道,“在你见到想见的人之前,不要离开这个房间,也不要试图打听任何事。”
想见的人?陈默心中一动。是林晚和小辉?还是……霞姐?
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但没有上锁的声音。
陈默走到床边坐下,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垫,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从那个血腥的码头夜晚,到暗无天日的私刑囚笼,再到危机四伏的废弃船坞,最后来到这个看似安全的避难所……短短几天,他仿佛在生死边缘走了几个来回。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设备。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外面是茂密的树林和高高的围墙,看不到其他人影。
既来之,则安之。他现在需要的是恢复体力。
很快,有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丰盛的食物和专业的医疗箱。陈默没有客气,仔细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换好衣服,将送来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然后,他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他需要尽快恢复,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状况。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时睡时醒。每一次惊醒,他都会警惕地确认周围的环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门外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立刻坐起身,眼神恢复清明。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那个中年男子,而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阿鬼。
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眼神依旧沉稳。他的左腿走路还有些不自然,显然枪伤未愈。
“默哥!”阿鬼看到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快步上前。
“阿鬼!”陈默也站了起来,紧紧抓住阿鬼的肩膀,“你们怎么样?小晚和小辉呢?”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嫂子和小辉没事。”阿鬼快速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后怕,“那天晚上在江上,幸亏霞姐的人及时赶到,不然……”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我们现在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是……是这些人安排的。”他指了指外面。
陈默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铁砣呢?”
阿鬼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还没消息。那天分开后,就联系不上了。”
陈默沉默了片刻,拍了拍阿鬼的肩膀:“他会没事的。”这话既是安慰阿鬼,也是安慰自己。
“默哥,这些人……”阿鬼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疑惑和警惕,“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们?那个U盘……”
陈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目前为止,他们似乎没有恶意。”他顿了顿,“U盘和打印的文件,在你那里?”
“在。”阿鬼点头,“按照你的吩咐,我一直贴身藏着。霞姐之前也想打它的主意,但我没给她。”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霞姐果然贼心不死。
“东西还在就好。”陈默沉吟道,“这些人救我们,或许也和这东西有关。静观其变吧。”
正说着,房门再次被推开,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阿鬼,阿鬼立刻收敛了神色,站到一旁。
“休息得怎么样?”中年男子看向陈默。
“还好。”陈默平静地回答,“多谢。”
“不必。”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我姓周,你可以叫我周处长。我们隶属于一个……特殊的部门。”他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个部门,但“特殊”两个字,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周处长走到椅子前坐下,目光锐利地看着陈默:“陈默,我们知道你的事情,也知道你手里有什么。孙明、赵东升、王强、炳爷、‘疯狗’辉……还有他们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深的势力。”
陈默心中一震。对方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你们想要U盘里的证据?”陈默直接问道。
“证据很重要。”周处长没有否认,“但更重要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彻底清理掉盘踞在鹤州乃至更广范围内的毒瘤。这需要确凿的证据,也需要……关键的人证。”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陈默明白了。这些人救他,不仅仅是为了证据,更是为了他这个人证。他们需要他站出来,指证孙明等人。
“我可以配合你们。”陈默没有任何犹豫,“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确保我妻子和林晚的绝对安全,并且,事后给我们一个新的、干净的身份,让我们能远离这一切,平静地生活。”这是陈默唯一的诉求。十年的牢狱,连日的追杀,他已经厌倦了这血腥的江湖,他只希望家人平安。
周处长看着陈默,似乎在评估他话里的诚意。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可以。这是你应得的。”
他站起身:“你们先在这里安心住下,把伤养好。需要你们配合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们。外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说完,他再次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陈默和阿鬼。
“默哥,我们……能相信他们吗?”阿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陈默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黎明已经到来,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阿鬼。”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目前唯一能彻底摆脱这一切,让小晚和小辉过上正常生活的机会。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孙明、炳爷那些人,必须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如果这些人真能扳倒他们,我不介意做那把捅破天的刀。”
血债,必须血偿。这不仅仅是复仇,也是了解这段血腥过往的唯一方式。
只是,他隐隐觉得,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那个神秘的周处长,那个特殊的部门,他们所图谋的,或许远不止一个鹤州的黑白勾结。
风暴,似乎正在升级。而他和他的家人,恰好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