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气味的安全屋里,仿佛被拉长、扭曲。陈默靠坐在简易板床的边沿,后背抵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左肩的伤口在强效药物作用下转为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是有个烧红的烙铁嵌在肉里。
他无法入睡。
每一次闭上眼睛,不是仓库里喷射的火舌,就是阿鬼背后炸开的那团刺目血花,或者是周律师生前最后那个温和却带着忧虑的眼神。这些画面交织翻滚,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睡意撕得粉碎。
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响。大部分时间,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偶尔会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走过,那是灰狼或者其他守卫在换岗。这种刻意的安静,反而更加重了心理的负担。
他的右手,一直按在胸前,那里贴身藏着读取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这里面装着足以掀翻赵东升和孙明的铁证,是复仇的火种,也是此刻压在他心口的巨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门外终于传来了不同于巡逻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陈默瞬间绷紧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放在身侧的格洛克手枪——这是灰狼后来还给他的,里面压满了新弹匣。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霞姐。她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咸菜。
“吃点东西。”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你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体力。”
陈默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用眼神询问。
霞姐读懂了他的意思,在他对面的一个折叠椅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术结束了。”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屏住。
“命,暂时保住了。”霞姐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喜怒,“罗医生尽了最大努力,子弹造成的损伤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切除了部分肺叶,脾脏也缝合了。但感染是个大问题,术后并发的急性肾功能衰竭也在用药物勉强维持。”
她顿了顿,看着陈默瞬间苍白的脸,继续道:“他现在还在深度昏迷,靠呼吸机和各种仪器维持生命体征。未来的24到48小时是关键。如果能挺过感染关和器官衰竭的危机,就算闯过了鬼门关第一道坎。但即使活下来……他的身体也废了,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
陈默闭上了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废了……那个曾经身手矫健,能和他并肩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阿鬼,以后可能连正常生活都成问题。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席卷了他,比伤口的疼痛更甚。
但他没有让这种情绪持续太久。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是压抑后的血红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活着就好。”他嘶哑地说,仿佛在说服自己,“只要还活着。”
霞姐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我安排了最可靠的护士轮流监护。这里的医疗条件能支撑他度过危险期。之后,需要转移到更隐蔽、设备更完善的地方进行长期康复。”
她话锋一转,回到了现实:“但现在,我们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陈默拿起那碗已经不那么烫的白粥,机械地往嘴里送了几口。温热的流食滑入空荡荡的胃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他知道霞姐指的是什么。
“你之前说,要见一个人。”他咽下嘴里的粥,问道。
“嗯。”霞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白先生’。他是‘老爷子’身边少数几个能接触到核心事务,但又游离在权力边缘的人。早年欠过我一个很大的人情,也是目前唯一可能为我们打开缺口的人。”
白先生。陈默在脑子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据说此人背景复杂,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名气,以消息灵通和擅长处理“疑难杂症”着称,但行事低调,很少直接参与打打杀杀。
“他可信?”陈默直指核心。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绝对的可信,只有永恒的利益。”霞姐的回答很现实,“他重诺,但也惜命。我们给出的价码,必须足够打动他,也必须让他觉得,帮助我们比向‘老爷子’告发我们,更符合他的利益。”
“价码是什么?”
“一部分账本的复印件,关于‘老爷子’几个竞争对手的敏感信息。”霞姐早已盘算清楚,“这些足够他在某些交易中占据主动,又不会直接威胁到‘老爷子’的根本,属于他可以安全吞下的饵。”
陈默沉默地吃着粥,大脑飞速运转。用账本信息作为交换,引白先生入局,再通过他接触金库。这是一步险棋,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什么时候见?”
“明天晚上。”霞姐看着他,“地点由他定。在这之前,你需要尽可能恢复。见面时,你和我一起去。”
陈默抬起头,有些意外。他以为这种秘密会面,霞姐会更倾向于单独前往。
“他点名要见你。”霞姐解释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那个差点端了孙明老巢,还从警方天罗地地里抢出兄弟的陈默’,这是他的原话。看来,你的‘名声’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陈默放下已经见底的粥碗,用袖子擦了擦嘴。名声?他只觉得讽刺。这所谓的名声,是用兄弟的鲜血和自己的半条命换来的。
“好。”他没有任何犹豫。既然无法避开,那就正面迎上。
霞姐站起身,拿起空托盘。“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不会轻松。”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记住,陈默,我们现在是彼此唯一的盟友。至少在拿到加密器之前,我们必须互相信任。”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剩下陈默一人。互相信任?他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靠在墙上,目光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隔壁房间里那个依靠机器维持生命的兄弟。
微光从门缝下渗入,在昏暗的房间里切割出一道惨白的线。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明天,又是一场硬仗。
而他们,都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