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的身影消失在库房外的昏沉暮色中,去搜集关于“老机车厂”那未知“场”的情报。库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陈默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左肩伤口那永不疲倦的、沉闷的跳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因为高烧和虚弱,依旧有些潮湿,指关节处还残留着长时间紧握枪柄留下的浅痕。就是这只手,刚刚接下了“方舟”那冰冷而危险的战书。
“清场”。
两个字,轻飘飘的打印在纸上,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老机车厂”里藏着什么,可能是“老刀”布下的陷阱,可能是其他亡命之徒的巢穴,也可能是“方舟”需要借刀清除的竞争对手。但无论是什么,都意味着战斗,意味着流血。
而他现在的状态……陈默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仅仅是抬起一个微小的角度,撕裂般的痛楚就立刻从肩胛骨蔓延至整条手臂,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全身的肌肉像是被灌满了铅,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眩晕感虽然减轻,但依旧像背景噪音一样潜伏着,随时可能在他发力时卷土重来。
这样的身体,别说“清场”,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不能这样。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那冰冷刺鼻的气息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虚弱感。目光扫过霞姐留下的塑料袋,里面还有半瓶水和几块压缩饼干。他走过去,拿起水和饼干,如同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缓慢而坚定地开始进食。
每一口咀嚼和吞咽都伴随着身体内部的抗议,但他强迫自己将食物咽下去。他需要能量,需要哪怕最微小的力量补充。
吃完东西,他没有休息。而是扶着冰冷的墙壁,再次开始了那缓慢而痛苦的移动。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行走。他开始尝试下蹲,起身,侧身移动,甚至模拟一些最简单的格挡和出拳动作。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哀鸣和伤处的尖锐抗议。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在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常规的恢复速度远远不够。他必须用意志力,强行榨取这具残躯里最后一丝潜力,哪怕这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他想象着阿鬼可能正躺在“慈济”那冰冷的观察室里,身上插满管子,周围是虎视眈眈的未知势力。他想象着“老机车厂”里可能存在的危险,以及失败后,他和霞姐,还有阿鬼,可能面临的万劫不复的结局。
这些想象,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驱使他超越生理的极限。
一次模拟侧踢时,左腿支撑不稳,牵扯到核心肌肉群,左肩伤口猛地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向侧面栽倒。
“砰!”身体重重撞在一个生锈的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左肩伤处传来湿热的触感,恐怕是刚刚的撞击让伤口再次崩裂渗血。
他趴在那里,喘息了足足一分钟,才用未受伤的右手,一点点支撑起身体。额头上满是冷汗和污渍,嘴唇被咬出了血痕。
他没有去看肩膀是否流血,只是靠着铁架,慢慢坐直,然后,再次尝试站起来。
失败,跌倒,再尝试。
库房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身体撞击物体的闷响,以及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因极致痛苦而发出的闷哼。
他在用最笨拙、最残酷的方式,重新熟悉这具身体,重新连接那些因伤痛和虚弱而变得迟钝麻木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当霞姐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库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陈默背靠着墙壁,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左肩的绷带已经被暗红色的血迹重新洇湿了一大片。他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但握在右手的格洛克,却依旧稳定。
霞姐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他那副几乎油尽灯枯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模样,眼神复杂难明。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里拿着的新的补给和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放在一旁,然后走上前,检查他肩膀的伤口。
“伤口裂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动手解开旧的绷带,准备重新包扎。
陈默睁开眼,目光因极度的疲惫而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点寒星般的光却未曾熄灭。“查到了什么?”
霞姐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语气凝重:“‘老机车厂’废弃超过十年,平时是些流浪汉和瘾君子的聚集地。但最近几天,里面盘踞了一伙人,大概五到六个,有武器,行事很警惕,不像普通的混混。”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陈默:“根据零星的信息拼凑,他们很可能是在为‘断眉’处理一批见不得光的‘货’。那批货,据说牵涉到孙明和境外的一条新渠道。”
“‘断眉’的人?”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孙明的残党,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方舟”指定的地点?是巧合,还是“方舟”刻意为之?
“不确定是不是‘断眉’直属,但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霞姐重新为他包扎好伤口,动作比之前更加利落,“‘方舟’这一手,很毒。让我们去动孙明和‘断眉’的蛋糕,无论成败,都会进一步激化我们和孙明那边的矛盾,把他们也拖下水。而且,那批‘货’的价值恐怕不菲,我们动了,就是彻底断了和孙明那边任何缓和的可能性。”
一石二鸟。既能利用他们清除目标,又能将他们彻底推向孙明集团的对立面,逼他们只能更加依赖“方舟”。
陈默沉默着,消化着这个信息。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也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有把握吗?”他问,指的是“清场”的行动。
霞姐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重新渗血的肩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你呢?”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沾满污渍和汗水的右手,然后缓缓握紧。
“够用。”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残躯为薪,亦要燃尽最后一分光和热,照亮通往兄弟所在之处的,哪怕只有一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