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昨日汗水与痛楚的气息。陈默站在中央,闭着眼,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左肩的伤口不再有新鲜的撕裂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酸胀与沉重,仿佛那块肌肉和骨骼已被强行熔铸成了一块不听使唤的生铁。但与此相对的,是他的精神。昨夜阿鬼在鬼门关前的那一遭,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也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彻底冻结、粉碎。
他睁开眼,眼神平静得可怕,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灰狼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截沉默的钢桩。他今天手里没有拿橡胶棍,而是扔给陈默一把训练用的哑光黑色手枪模型,重量和质感与真枪无异。
“今天,练这个。”灰狼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的优势从来不是正面强攻,是速度和精准。现在速度废了一半,那就把剩下的一半,磨成唯一能杀人的刀。”
训练内容变了。不再是基础的体能和反应,而是针对性的战术动作和射击姿势。如何在左臂几乎无法发力的情况下快速出枪、瞄准、击发;如何在移动中利用身体其他部位保持平衡,进行有效射击;如何在狭小空间内,以最小的动作幅度完成战术规避和反击。
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别扭,对核心力量和身体协调性的要求极高。陈默一次次重复着枯燥而痛苦的动作。出枪,手臂因牵动伤处而颤抖,他咬着牙,用腹式呼吸强行稳定;侧身移动,重心偏移带来的失衡感让他步履蹒跚,他绷紧右腿和腰腹肌肉,寻找着那微妙的平衡点。
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他的衣服,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渍。他的脸色因为持续的痛苦和精力消耗而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灰狼在一旁冷眼旁观,只在陈默动作严重变形或出现明显错误时,才会吐出几个简短的词语:“腰!”“呼吸!”“太慢!”
没有鼓励,没有安慰,只有最直接、最残酷的反馈。
休息间隙,陈默靠在墙上,用未受伤的右手拿起水瓶喝水,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去看监护室的方向,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种被强行压榨到极限后的空虚与灼热。
霞姐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她没有打扰正在训练的两人,只是在一旁默默打开电脑,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复杂的建筑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直到陈默又一次因为一个高难度的战术翻滚动作而牵扯到伤口,闷哼着单膝跪地,短暂休息时,霞姐才合上电脑,走了过来。
“白先生那边,火已经烧起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冷冽,“你放出去的消息效果很好。那三位中的两位,今天上午同时向白先生施压,要求他交出‘幕后黑手’并停止一切‘不友善’的调查。据说场面很难看。”
陈默用手背擦去流进眼睛的汗水,喘着气问:“‘老爷子’呢?”
“暂时还没有直接表态。”霞姐微微蹙眉,“但根据内线传回的消息,庄园内部的安保等级,在昨天后半夜开始,已经提升了至少一个级别。尤其是地下区域,增加了不定时巡逻和额外的监控探头。”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这既是压力起效的证明,也意味着他们行动的难度增加了。
“金库的具体位置和内部结构,有进展吗?”他更关心这个。
霞姐摇了摇头,眼神凝重:“白先生很谨慎,核心情报捂得很紧。灰狼动用了几个埋得很深的钉子,也只拿到一些外围信息。地下三层结构复杂,有多个区域,金库的具体入口和内部布局,仍然是个谜。白先生似乎在等,等我们被逼到绝境,或者等我们拿出更多的‘诚意’。”
她看着陈默,意有所指:“他在逼我们提前动手,或者,亮出更多的底牌。”
陈默沉默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厚重的铠甲,束缚着他,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严峻。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敌人不会给他们从容准备的机会。
“不能再等了。”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决断,“阿鬼等不起,外面的网也在收紧。必须在他下一次危机到来之前,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然后带他离开。”
“你想提前行动?”霞姐目光一凝,“在没有确切情报的情况下?”
“没有确切情报,就创造情报。”陈默的眼神锐利起来,“白先生想要诚意?可以。我们可以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诚意’。”
“什么意思?”
“他不是想要那三位竞争对手的完整把柄吗?”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把其中一份,直接‘送’到‘老爷子’手里。不需要指名道姓,只需要让老爷子知道,他手下有人正在私下搜集这些足以动摇他根基的东西。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白先生就不得不主动寻求破局,到时候,为了自保,他自然会拿出我们需要的‘钥匙’。”
这是一步险棋,几乎是在玩火。一旦操作不当,可能瞬间引爆所有矛盾,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霞姐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陈默,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被逼到绝境的年轻人。他不仅有着野兽般的坚韧,更在绝境中淬炼出了毒蛇般的狠辣与算计。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慎重,“这可能会让白先生彻底倒向对面。”
“他不会。”陈默语气笃定,“他比我们更清楚老爷子的多疑和手段。当老爷子开始怀疑他的忠诚时,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找到更强的倚仗,或者,掌握足以反制的筹码。而我们,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并且有能力搅动局势的合作者。”
库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陈默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霞姐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就按你说的办。这份‘诚意’,我来准备和投放。”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在那之前,你需要达到能执行潜入任务的状态。灰狼说你恢复得很快,但还不够。”
陈默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那把训练手枪,转向灰狼:“继续。”
他没有再看霞姐,也没有再关注外面的风起云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充斥着汗水与痛楚的库房,以及手中这把冰冷的、需要被他重新驯服的武器。
他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都聚焦于一点——磨快这把残躯之刃,在最终的风暴来临前,做好刺出那决定性一击的准备。
残影舞动,锋刃暗藏。平静的表面下,致命的齿轮正在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