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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午后,阳光透过薄云洒落在覆着残雪的街道上。吴佑楠提前十分钟到达咖啡厅,却在门口犹豫了。透过玻璃窗,她看见段子昊已经坐在了他们上次的位置上,正低头翻阅着菜单。

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吴佑楠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围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风铃清脆作响,段子昊闻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露出浅笑。

“我以为我会先到。”吴佑楠在他对面坐下,将包放在身侧。

“我刚结束上午的拍摄,正好在附近。”段子昊将菜单轻轻推到她面前,“帮你点了拿铁,记得你上次喜欢这个。不过如果不合口味,可以换。”

这份体贴的记得让吴佑楠心头一暖:“拿铁就很好,谢谢。”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像上次那样带着生疏,反而有种微妙的期待。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子中央,将两人的手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那天在电话里,我说有话想对你说。”段子昊率先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那个让吴佑楠心悸的小动作又出现了。

她轻轻点头,等待着他继续。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前的对话。”他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格外专注,“关于诗词,关于敦煌,关于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服务生适时地送上咖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段子昊耐心地等待服务生离开,才继续开口:

“吴助理是星城人吗?”最终还是段子昊先开了口,声音比昨日会议中温和许多。

“不是,我是岳阳人,毕业后才留在这里工作的。”吴佑楠回答,意外于他还记得自己昨日的随口一提,“不过很喜欢这座城市,有历史感,又有烟火气。”

“岳阳楼记,”段子昊微微一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这句写的就是你家乡。”

吴佑楠眼中闪过惊喜:“段老师去过岳阳?”

“很多年前了,”他点头,“站在岳阳楼上望洞庭湖,水天一色,确实震撼。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湖面与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分不清界限。”

“是啊,”吴佑楠眼神柔和起来,“尤其是下雪的时候,让人想起很多……古老的诗词画面。”

他顿了顿,忽然轻声吟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是唐代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吴佑楠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下去:“‘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吟完这两句,两人都愣了一下。一种奇妙的共鸣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他们相视一笑,刚才那点生疏感瞬间消弭了大半。

“你也喜欢诗词?”段子昊眼中带着惊喜。

“嗯,”吴佑楠点头,一种倾诉的欲望油然而生,“特别喜欢唐诗。有时候觉得,那些诗句里藏着另一个世界,充满了……故事。”她的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我最欣赏李白《长干行》中的两句,”段子昊身体微微前倾,“‘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简单几个字,却说尽了时光流逝的无奈。”

吴佑楠心头一震,这句话像是无意中触动了她的某根心弦。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更喜欢后面那两句:‘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段子昊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没想到现在还有年轻人如此熟悉这些。”

“大学时参加过诗社,”吴佑楠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杯沿,“那时候经常和朋友们聚在一起品茶读诗,有时为了一个字一句诗的解读能争论整个下午。

工作后,这样的时光越来越少了,但这个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她指了指桌上的诗集。

段子昊深有同感:“我也有这种感觉。尤其是当我走在一些古镇,或者看到某些历史遗迹的时候,常常会觉得……似曾相识,好像那些画面在梦里出现过。”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这个小动作,让吴佑楠的心猛地一颤——前世的虞世涛,思考时也常有这样的小习惯!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前世的某个午后,虞世涛在书房内阅读边塞来信,手指也是这样无意识地在茶杯上摩挲,眉头微蹙,全神贯注。

当她端着新沏的茶进去时,他才抬起头来,那双总是带着忧思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柔和下来......

“吴助理?”段子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怕泄露太多情绪,顺势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方向:“段老师作品集里那些敦煌的照片,就给我这种感觉,充满了故事感。”

提到敦煌,段子昊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那里确实很特别。第一次去敦煌是十年前,那时我刚从国外学摄影回来,跟着一个学术考察团去做记录。站在洞窟里,看着那些历经千年的壁画和雕塑,会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

你能感受到工匠们的虔诚,信仰的力量,甚至……还能想象出当年丝路商旅、使臣往来的繁华与艰辛。”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敬畏,“每次去,都有新的感动。”

“我从未去过敦煌,”吴佑楠轻声说,“但看了您的照片,特别是那组《月泉晓澈》,总觉得似曾相识。”

段子昊眼中闪过惊讶:“那组照片是我三年前拍的。为了捕捉月牙泉在黎明时分的光线,我在那里守了整整一周。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爬到沙山上等待第一缕阳光。”

“看得出来,”吴佑楠微笑道,“那张月牙泉全景,沙丘的阴影刚好落在泉水三分之二处,光影的对比美得令人窒息。还有那些胡杨树的特写,树干的纹理在您的镜头下,像是刻满了岁月的文字。”

“你对摄影也很了解?”段子昊饶有兴趣地问。

“只是爱好,”吴佑楠谦虚地说,“但我相信,好的摄影不单是技术的呈现,更是摄影师与景物之间的对话。

您的敦煌系列,尤其是那幅被命名为《归途》的驼队遗迹,让我仿佛能听到风沙中的驼铃声。”

段子昊的表情变得深邃:“拍那幅照片时,确实发生了奇怪的事。

那是我第二次去敦煌,独自一人在夕阳下寻找拍摄角度。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我下意识按下快门,后来洗出来的照片上,竟然捕捉到了一道奇特的光影,像是……一个古代装束的人影。团队里的人都说是光线巧合,但我始终觉得......”

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笑道:“这些可能太玄乎了。”

“不,请继续说下去。”吴佑楠恳切地要求,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段子昊犹豫片刻:“后来我查资料,那个地方在唐代确实是一支使团队伍曾经经过的路线。而且......”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些话我很少对人说,怕被人觉得太奇怪。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骑着骆驼在沙漠中前行,怀里揣着一封重要的书信......”

吴佑楠手中的勺子不小心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强作镇定地问:“那封信……在梦里,您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段子昊若有所思:“看不清,只记得是很重要的东西,必须送到长安。而且每次梦到最后,总会看到一位远嫁西域的女子,离开长安时,那无奈却感伤的眼神,每次我的心头都会痛一下......”他忽然停住,笑了笑,“抱歉,这些无稽的梦话,可能打扰到你了。”

“不,”吴佑楠低声说,强迫自己保持平静,“我觉得……很有意思。”

她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彩,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到了那个骑着骆驼、心怀家国与思念的大唐和亲公主的身影。

一种酸楚而又温暖的柔情,在她心中慢慢弥漫开来。

服务生过来为他们续杯,短暂打断了谈话。吴佑楠趁机整理思绪,她不确定段子昊的这些记忆碎片是巧合,还是某种冥冥中的联系正在苏醒。

“除了敦煌,段老师还喜欢拍什么?”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老街、古巷、即将消失的传统手艺,”段子昊说,“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城市记忆的专题,记录那些即将被现代化淹没的风景。下个月我准备去湘西,拍摄那里的古桥和老渡口。”

“这个主题很有意义,”吴佑楠眼睛一亮,“我大学时也做过类似的社会调查,关于星城的老街巷文化。

还因此认识了几位老手艺人,其中一位做油纸伞的老人家,他的工作室就在太平街后面,至今还保持着全手工制作。”

“真的吗?”段子昊兴致勃勃,“我一直想拍一组关于传统手艺人的照片,可以引荐一下吗?”

“当然可以,”吴佑楠拿出手机,“我甚至可以给您看看我当时做的采访笔记,也许对您的拍摄有帮助。”

他们又聊了许久,从摄影到旅行,从诗词到历史,发现彼此之间有太多意想不到的共同话题和难以解释的默契。

段子昊说起他在意大利留学的经历,如何在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里,对着波提切利的画作泪流满面;吴佑楠则分享了她在日本交流时,如何在京都的古寺中寻找唐诗中描绘的意境。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说起来可能有些冒昧,”段子昊忽然说道,“从在你们集团会议室第一次见到你,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曾经见过。”

吴佑楠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吗?在哪儿?”

段子昊摇摇头:“说不清,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特别是你低头沉思的样子,还有你笑时眼睛微微弯起的弧度,都让我觉得异常熟悉。”

他随即笑道,“这话听起来像是老套的搭讪,还请别介意。”

吴佑楠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掩饰内心的波澜:“不会,我倒是相信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缘份。”

段子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知道吗?你和我梦中那个和亲的公主,有几分相似。”

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吴佑楠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他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过的前世;告诉他她就是那个远嫁西域替好友和硕公主去和亲的女子;告诉他那一世,他们曾相约白首,却因和亲的使命错过了彼此,好在后来有过短暂两年在一起的时光。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次咖啡时光,比预想中要长得多。离开咖啡厅时,天色已近黄昏,雪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梦幻的紫红色。

“今天聊得很愉快,出乎意料的愉快。”段子昊为她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寒风拂面,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股暖意。

“我也是。”吴佑楠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这个画面与她记忆中的某个瞬间奇妙地重合了。

“那……晚宴见。”段子昊说,眼中有着与她相同的不舍。

“晚宴见。”吴佑楠系上围巾,看着他转身走入暮色中。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吴佑楠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她回忆起前世虞世涛作为和亲使者送她离开长安时的情景,后来他们一起经过敦煌,在星空下,在佛祖前许下心愿,愿有缘再见。

佛祖怜悯,真的给了他们两年时间相守在一起,让她还有机会从西域返回长安,在自己深爱的故国里,与一直等待他的爱人,度过了最后的安宁时光。

雪花又开始零星地飘落,落在她的脸颊,冰凉,却无法冷却她心中那股重新燃起的、跨越千年的期待。

这一次,不再是和亲使臣与和亲公主的悲剧,而是两个在现代都市中重逢的灵魂。

她轻轻吟诵着前世最爱的诗句,声音几乎被风吹散:“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随着诗句落下,她隐隐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经过漫长的停滞之后,终于又一次开始缓缓转动。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无论前方有何艰难,她都要抓住这次重逢的机会,续写那未尽的缘份。

转身走向电梯时,她的步伐坚定而轻盈,如同一个在沙漠中看见绿洲的旅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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