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元元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姐！”他的声音又急又低，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西北！爸那边！”
钱钱几乎在元元站起来的同时放下了钢笔，笔尖在广交会订单汇总表上划出一道墨痕。“说清楚。”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喀喇昆仑山的方向，”元元的手指用力按在太阳穴上，指尖发白，“感觉……非常糟糕。和赵永贵身上的臭味一样，但浓烈一百倍，像……像一座几百年没打开的腐烂坟墓突然被撬开了缝。爸带着部队就在那坟边上！”
钱钱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绕过书桌，一把抓起那部黑色保密电话的听筒，用力摇动手柄。
接线员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接黑省，艾家村，紧急线路！”钱钱的声音不容置疑。
电话线路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和漫长的等待音。每一秒都像刀子一样刮着人的神经。
元元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目光扫过墙上巨大的中国地图，最终死死盯住了西部那片用褐色标注的、褶皱密集的雄鸡尾部。
听筒里终于传来卫老爷子带着浓重睡意却又异常警觉的声音：“谁？”
“爷爷，是我，钱钱。”她语速快得像子弹，“我爸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是不是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口？”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爷爷！”钱钱加重了语气，“元元感知到那边出事了！能量场邪门得很！我爸是不是在那里？”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然后，卫老爷子开口了，声音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干涩沉重：“……是。你们……怎么感应到的？”
“元元的感觉从来没出过错！”钱钱急声道，“到底是什么任务？为什么非要是他去？那边到底有什么？”
卫老爷子又沉默了，这次时间短了些，似乎在下定决心。“是喀喇昆仑山北段的一条河谷，代号‘黑风谷’。”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空气听了去，“那条线一直不太平，最近对方的小动作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挑衅，冲突升级了。”
他顿了顿，呼吸变得粗重：“但真正棘手的不是对面的人……是那个地方本身。邪性！建国后在那里失踪的勘探队员、边防战士，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气说变就变，指南针都能失灵！子戚这次去，就是要啃这块最硬的骨头，把对方的钉子拔掉，同时……也要搞清楚那里的邪门事儿。”
“赵永贵？”钱钱立刻抓住了关键。
“四十年前……”卫老爷子的声音带着痛楚和回忆，“我和他最后一次一起出任务，就是在那一带。我们负责护送一份……绝密物品。他叛变了，想带着东西投敌，被我当场抓住。我按战场纪律，毙了他带来的内奸，打掉了他一只耳朵……但混战中，那份绝密物品掉进了万年冰缝，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怀疑，赵永贵这次搞出这么大动静，甚至可能勾结境外势力在那边制造事端，根本目标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或者，是冲着当年丢失的那件东西！他恨我入骨，也知道只有我们卫家，可能对那种邪门地方有办法！”
真相的碎片咔嚓一声拼凑上了。赵永贵的执念，不仅仅是因为断耳之仇，更因为卫老爷子是唯一知道他背叛并导致任务失败的活口，甚至可能……卫家掌握着某种能应对那种“邪门”情况的能力或秘密。
“我们明白了。”钱钱的声音冷冽如昆仑山巅的风，“爷爷，您保重身体，京市这边暂时交给小叔和申叔。我和元元必须立刻去昆仑山。”
“胡闹！”卫老爷子在电话那头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那是真枪实弹的战场！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鬼东西！你们两个孩子去添什么乱！绝对不行！”
“正因为有枪炮解决不了的东西，我们才必须去！”元元一把从钱钱手里抢过听筒，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威严，“爷爷，常规手段对付不了那种‘脏东西’。我和姐姐有我们的办法。您放心，我们不会蛮干。”
不等卫老爷子再反驳，钱钱拿回听筒，干脆利落地说：“爷爷，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保持联系。”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书房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钱钱和元元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和凝重。
“立刻准备。”钱钱吐出四个字。
元元点头，闭上双眼，意识沉入那个只有他们能进入的凤栖灵境。
高海拔专用防寒服、加厚登山靴、冰爪、便携式氧气瓶、高强度尼龙绳、压缩饼干、肉干……以及更多看不见的东西：用小玉瓶分装好的解毒丹、驱瘴丸、特效止血粉；
画着朱砂符咒的黄色符纸被整齐叠好；
几块温润的玉佩被刻上了简单的防护阵法；
还有元元这几天连夜调配出的，专门针对阴邪能量的“破煞粉”和稳定心神的“清心丹”。
钱钱则开始快速拨打电话。第一个打给痦子。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带着浓重的京腔：“谁啊？大半夜的！”
“痦子哥，是我，钱钱。”
对面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痦痦子的声音变得清醒而恭敬：“小祖宗？您吩咐！”
“听着，我和元元有急事要立刻离京一段时间。”钱钱语速极快，“你动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给我盯死北兵马司胡同那个赵永贵的院子！
一只苍蝇飞进去飞出来都要给我记下来！特别是注意有没有大量采购药材的，或者运送什么奇怪东西，比如……活物，或者看起来就不吉利的老物件。
有任何异常，立刻用元元留给你的那个小玉片通知我们！
如果赵永贵的人再来催问药方或者交易，想办法拖住，就说我们在配药，需要时间。”
“明白！您放心，我亲自带人盯死他！”痦子毫不犹豫地答应。
第二个电话打给申叔。申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钱钱小姐？”
“申叔，京市这边要麻烦您多费心。凌志远是关键人证，必须保护好。
所有关于赵永贵和京里其他各家的动向情报，汇总后直接交给我小叔卫子宸。我们不在期间，一切由小叔决断。”
“好的，小姐。你们一切小心。”申叔没有多问，干脆地应下。
最后一个电话打回卫家在京市的住处。接电话的是卫子宸，声音还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钱钱？怎么了？”
“小叔，”钱钱直接说道，“我爸在西北昆仑山那边遇到大麻烦了，情况很危险，我和元元必须马上赶过去支援。
京市这边，赵永贵是重点，痦子会把他那边的监视情况直接报给你。你稳住大局，等我们消息。”
“什么？！”卫子宸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们两个去昆仑山？开什么玩笑！那边在打仗！大哥知道吗？不行！绝对不行！”
“小叔！”钱钱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没时间解释了！常规手段对付不了那边的麻烦！我和元元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和能力！家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不等卫子宸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她了解小叔，震惊过后，他会扛起责任。
与此同时，北兵马司胡同那座阴森的四合院地下密室里。
赵永贵枯瘦得像一具骨架，蜷缩在一个冰冷的蒲团上。他面前摆着一个黑色的陶盆，盆里盛满了暗红色、散发着腥甜气味的粘稠液体。液体表面，漂浮着一枚刻满诡异符号的黑色龟甲。
突然，那枚龟甲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表面浮现出几丝蛛网般的金红色细线，仿佛被无形的热量灼烧。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来自地底极深处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打了个哈欠，透过龟甲与赵永贵的精神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连接。
“嗬……嗬嗬……”赵永贵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眼底爆发出骇人的狂热光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干瘪的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脸上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极度兴奋的潮红。
“醒了……终于……醒了！”他嘶哑地低笑着，声音像是破风箱，“‘祂’被惊醒了！卫子戚……好啊！你去得好啊！你这身经百战的血煞之气，正是‘祂’最渴望的祭品！是最好的引子！天助我也！哈哈……咳咳咳……”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旁的中山装老者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赵永贵枯瘦如鸡爪的手死死抓住老者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传信……给我们在……在黑风谷那边的人……告诉他们……不要和卫子戚硬拼……想办法……把他的人……往山谷深处逼……对！就往那个冰裂缝的方向逼！让他们流血！死的人越多越好！血流得越多，‘祂’就越高兴！”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卫家那两个小崽子……灵秀通透……是难得的好材料……他们肯定也会去……正好！一网打尽！他们的魂魄……比那些凡夫俗子强百倍！快去……准备‘引魂香’……还有血祭坛需要的最后一批‘材料’！我要在这里……助‘祂’一臂之力……吞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血食！”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白瓷药瓶，那是钱钱留下的所谓“解毒药”。赵永贵嗤笑一声，脸上满是讥讽和不屑：“缺了七星草？哼……黄毛丫头……跟老夫玩这种心眼……等老夫借‘祂’之力，完成这血祭，重获新生……定要你卫家满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猛地一挥袖子，差点将药瓶扫落在地。
京市火车站，凌晨时分，寒气刺骨。
钱钱和元元穿着半旧的棉大衣，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混在稀疏的旅客中，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他们的脸藏在厚厚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冷静得异常的眼睛。
绿色的车厢里弥漫着烟草、汗水和煤灰混合的气味。他们找到自己的硬座位置，把钱箱塞到座位底下，行囊抱在怀里。
汽笛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嘶鸣，车轮缓缓转动，站台开始向后移动。
钱钱透过布满冰凌的车窗，看着京市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逐渐远去，目光像淬了火的钢。
元元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似乎是在养神。但他垂在身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白色玉佩。玉佩表面，一个细微的光点正在缓慢而持续地闪烁着，坚定地指向西北方向。
喀喇昆仑，黑风谷口。
卫子戚站在临时指挥帐篷外，身上落了一层薄雪。他举起望远镜，看向远处那片被夜色和迷雾笼罩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山谷。山谷深处，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绝非风声的怪异呼啸传来。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口袋，那里装着贺青丝和孩子们的照片。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按住腰间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配枪。
山谷里的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