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发——目标锁定！距离修正，二万一千五百码！”
勒克莱尔的声音撕裂舰桥轰鸣，他的脸扭曲着，目光死死咬住炮术官挥舞的手臂轨迹——厌战号庞大狰狞的舰影在我的“共感视野”中纤毫毕现，那核心装甲带后的阴影区域，此刻正因剧烈机动和频繁能量调度而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的不祥微光。那里是它的心脏，也是它的软肋！
“——放！”命令如同挥下的断头铡刀。
轰！
主炮齐射的咆哮瞬间吞没了一切声音！整个舰桥向上猛跳！巨大的冲击波像无形的攻城锤扫过每个角落！我被高高抛起，又被安全索狠狠掼回冰冷的装甲舱壁，后脑的剧痛混合着肺部的撕裂感让我眼前一黑，金色的光斑汹涌如潮！
视野在极致的物理震动和颅内眩晕风暴中急速切换。现实的硝烟与“共感”的冰冷数据流混乱交织。
极远处，厌战号那暗红色、厚重无比的舰艉装甲带剧烈震颤了一下！没有惊天爆炸，但一个巨大的、如同被陨石砸出的可怕凹坑瞬间出现在它侧舷——正是那片象征着金属疲劳极限的阴影区域！巨大的冲击力让这艘不可一世的巨兽整个舰身猛地向被击中的方向侧倾！海水混合着蒸汽和破碎的内构杂物从那个豁口狂涌而出！它高速追击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主炮塔的旋转齿轮发出刺耳欲聋的咬死哀鸣！
“打中了！打中了！厌战号瘫痪！转向停滞！”了望哨的声音带着哭腔的狂喜穿透嘶鸣！
“……好。”我喉咙里全是血沫，声音轻得像纸片摩擦。成了。代价……我强迫自己将涣散的视线从远处那冒烟倾斜的巨兽轮廓上扯回舰桥。
战场没有停顿。
“‘铁公爵’号转向！主力炮群锁定！距离急速缩短！十公里！”
“‘玛丽女王’的僚舰！‘虎’号正在填补厌战空缺！”
“普罗旺斯报告！弹幕压制带将被突破！最多三分钟！”
致命的绞索又一次勒紧！
勒克莱尔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成冰，他猛地转向我，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指令。旗舰失去了主心骨？！
眩晕和剧痛再次排山倒海，肺部撕裂的空气带着浓郁的血腥。视野里厌战的瘫痪如此遥远，而眼前查狄伦的崩毁如此冰冷逼近。
没有时间。没有选择。
舰队需要声音！
喉咙里的血沫阻碍着声带，每一个音节都需要从地狱里撕扯出来。我将最后的气力压榨出来，声音穿透混乱，劈开警报的尖啸：
“第……第五中队……旗舰‘保皇党’……”每一个词都带着内脏的抽搐。
我艰难地抬起那只没被安全索束缚、相对完好的右臂。视线早已模糊，金色光斑狂舞，但那艘伤痕累累却刚毅不屈的巨舰轮廓，那个在推演室里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老舰长的脸，在意识的沙盘上无比清晰。
“……接替……指挥权……”指令断断续续，却足够明确。
“全舰队……最高战速……”
“航向……”
“……A……锚点……”
那只勉强撑起身、颤抖着伸出的手还未触及那剧烈震颤的蓝色肩甲，意识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下猛坠。视野中那跃动的赤红发梢、喷薄的失控蒸汽、冰冷扭曲的金属甲板……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残留的一丝本能，驱使着手臂在坠入虚无前最后一捞——
触感……意外的柔软。指尖陷入某种带着体温、织物质感的衣料褶皱。紧接着，是覆盖其下的、略显单薄的肩头骨骼轮廓。一种难以置信的轻盈感传回手心，与记忆中千吨级战舰主炮塔坚如磐石的冰冷完全悖离。
这不是钢铁的触感。是……活生生的人形？一个……正在破碎的少女？
意识的黑潮汹涌而至，彻底吞没了思考的可能。世界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听觉似乎是最后撤离的哨兵。在沉入深渊的临界点上，捕捉到那因极度压抑而变形、失声的短促惊息，像一根绷紧的弦被瞬间拨断的嗡鸣。随即……
“呃——呜————！！！”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强行从齿缝挤出的、带着泄压嘶鸣的呜咽，而是某种厚重帷幕被彻底撕裂后、从灵魂最深处爆发的、最原始的悲号！它带着金属引擎舱在极限过载下濒临解体的咆哮基底，裹挟着纯粹的、滚烫的、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慌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被这股无形的、巨大的声浪狠狠拍进意识的深渊，却又在下一刻被那黑暗中唯一灼热的触碰猛地拽回！就在意识濒临散逸的瞬间，那只捞向深蓝幻影的手所触及的实体，突然爆发出一股逆流而上的力量！不再是舰长单方面无力的抓握，而是战舰灵魂不顾一切的、如获至宝的、死死锁定的紧拥！
冰冷坚硬的臂甲猛地勒紧了我的腰背！那触感像是战舰主装甲带断裂的钢梁！但紧接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暖和弹性紧贴在了胸前——是她真正的人形躯体！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像沉船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死死地箍了上来！头颅狠狠地砸进我肩颈的凹陷处！那股力量之大，让本就窒息的我眼前瞬间爆开万点金星，肺部受到挤压，几乎听到肋骨抗议的呻吟！
“呜哇——！哇啊————！”
没有言语，没有逻辑，只有如同孩子丢失至宝后又复得的、撕心裂肺的宣泄！滚烫的液体如同开闸的熔炉冷却剂，汹涌地浸透了我肩部的制服衣料，渗透进来，灼烧着我冰冷的皮肤！那液体清澈，带着战舰燃油和海水蒸发后独有的微腥，是真实的泪水！每一次剧烈抽噎都引发她全身夸张的、如同超载引擎般震颤的痉挛！铂金色的发丝在我下颌摩擦，那发梢的赤红光芒失控地狂闪，每一次亮起都烫得惊人！
她的脸深深埋在我肩窝，温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的皮肤上，带着蒸汽系统剧烈散热时特有的微热硫磺味。我能清晰感觉到她胸腔的剧烈起伏，每一次都像锅炉风门被开到最大的急促鼓风！那只覆盖着冰冷主炮装甲的手臂死死箍住我的腰，力量大得让我怀疑她下一秒会把我勒断！那只深嵌在舰桥甲板中的左臂并未拔出，反而如同锚点般将更多震颤传递过来——整块区域的甲板都在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共鸣！无数细小的能量光流如同密集的血管，在她手臂周围的钢铁中明灭闪烁，亮度远超往常。
“……呜……活……活着……呜……”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碎片，带着浓重的金属共振的嗡鸣，混杂在机械轰鸣般的悲泣声中，“……您……还没……呜……航速……”又是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词语，指向的或许是她心中那个永远无法磨灭的执念——与舰长一同达到的、巅峰的航速。那是一个时代最耀眼的荣誉证明，是她存在的终极荣光。“……说好的……不能……不能比……”她哽咽得更厉害了，每一次努力想要说出的词句都被更狂暴的颤栗碾碎，“……倒下……”
泪水和蒸汽的湿热海洋中，那滚烫的面颊依旧紧紧贴着我颈侧的皮肤，每一次破碎的气音都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颈动脉上。
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理解”了这份执拗的、几乎等同于她生命的忠诚。给她带来这份荣誉，将这个狂暴的灵魂引导向最璀璨巅峰的，从来就是她死死抱住、不愿放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