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的余韵还在唇齿间残留,与贝斯特那杯象征性的、或许能撬动未来地缘格局的酒刚刚饮尽,甲板上的华尔兹还未停歇,另一场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戏剧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
拉特兰。
这座圣城,在席卷泰拉的战火终于渐熄之后,以其独特的宗教权威和(或许更重要的是)未曾被战火严重波及的完好工业与经济实力,站到了舞台的中央。它提出的“拉特兰国际联盟”构想,像一则精心包装的福音,迅速传遍了各国首都。其宗旨高尚得令人无法公开反驳:维护和平、仲裁国际争端、促进合作、裁减军备(这一条让乌萨斯和高卢的将军们都在私下里嗤笑不已)。一个所有(未被排除的)国家无论大小、强弱,皆有资格参与的平台——听起来很美,像童话。
但我们都清楚,童话是孩子们的把戏。国际政治,从来都是大国角力的斗兽场,只不过这次,拉特兰试图给这个斗兽场铺上华贵的地毯,挂上璀璨的水晶灯,并制定一套看似公平的规则。而规则,向来是由最强者书写,并服务于其利益的。
高卢自然收到了邀请,而且是核心席位。帝国上下对此看法不一。军方强硬派认为这是束缚手脚的枷锁,是拉特兰试图攫取国际话语权的软性尝试;而一部分外交官和实业家则看到了其中蕴含的机会——一个可以合法地施加影响力、构建有利于帝国的新秩序、同时监控他国动向的平台。
最终,皇帝陛下(在听取了我的,以及其他几位重臣的意见后)做出了决策:参与,并且要积极主导。既然无法阻止这个概念的诞生,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骑上它,驾驭它,让它朝着有利于高卢的方向前进。
于是,我再次代表高卢,登上了前往拉特兰的专列。这一次,身边不再是冰冷的钢铁巨舰和咸涩的海风,而是厚厚的文件箱、精干的外交官团队,以及一份份标着“绝密”的、关于各国代表性格分析与谈判底线的评估报告。
拉特兰国际联盟的成立大会,在圣城大教堂旁新落成的(由拉特兰出资、蕾姆必拓承建的)万国宫内举行。建筑恢弘,光线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洒下,仿佛神明也在注视着这场人类的盛会。会场布置成了巨大的圆形,象征着(理论上的)平等。但细看之下,座次的安排、桌牌的大小、甚至椅子的高度,都暗藏着无处不在的等级与力量对比。
炎国的代表来得不早不晚,神情一如既往地含蓄而难以捉摸,他们的席位远离中心但又让人无法忽视,如同他们国家在大陆上的位置。几位身着朝服的官员低声交谈,语速平缓,每一个用词都似乎经过千锤百炼。他们对联盟的兴趣似乎更多在于确保其东部边疆的稳定以及贸易路线的畅通,对于集体安全承诺,则保持着有礼貌的疏离。
乌萨斯的代表团庞大而充满压迫感,领头的是一位以强硬着称的老将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怀疑”二字。他们几乎是踩着点进入会场的,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重而整齐,引来无数侧目。他们坐下的姿态,更像是在占领一块阵地。对于裁军和仲裁条款,他们表现出极大的抵触,眼神中的不信任几乎要凝成实质。
哥伦比亚的代表是贝斯特将军,他肩上的担子显然更重了。他试图保持镇定,但眉宇间依稀可见疲惫与焦虑。哥伦比亚太需要这个平台来发声,太需要国际承认来获取重建所需的贷款与资源。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但每一次发言都异常坚定,竭力为国家争取每一分可能的利益和尊严。
萨尔贡的帕夏代表衣着华丽,带着沙漠与香料的气息,他们对海洋贸易条款和边境划分的兴趣远大于抽象的和平理念。伊比利亚王国的代表,唐·费尔南多·阿尔瓦雷斯·德·托莱多-古斯曼侯爵,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他的礼服剪裁一丝不苟,胸前挂满代表其家族历史与赫赫战功的勋章,每一步都带着伊比利亚“黄金时代”所赋予的、沉淀在骨子里的优越感。他的诉求并非乞求,而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蕾姆必拓的代表务实而精明,话题总是不离矿业资源、工业标准与贸易特许权。玻利瓦尔……唉,玻利瓦尔,他们的代表内部似乎还存在分歧,显得有些混乱与不安,他们渴望稳定与发展的机会。
然后,是卡兹戴尔。
特蕾西娅殿下作为全权代表,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萨卡兹的国度,长久以来被大陆各国或恐惧或歧视或刻意忽视,如今正襟危坐在这个大家庭的会议桌旁。(在我方对拉特兰的强烈要求下)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外交礼服,神情平静而专注,头上的双角与温和但坚定的目光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混合。她代表的,是一个饱经磨难、渴望被接纳、并正在艰难走向重建的国家。
我们的目光有过短暂的接触。她微微颔首,我也回以礼节性的示意。高卢此前在卡兹戴尔的投资建厂,以及一定程度上的政治支持,在此刻成了我们之间无形的纽带。这并非无私的援助,一个稳定的、对高卢抱有善意的卡兹戴尔,是插入乌萨斯与莱塔尼亚(尽管它被排除在外)传统势力范围之间的一枚楔子,也能为高卢的工业产品提供一个稳定的市场和原材料渠道。特蕾西娅很清楚这一点,她巧妙地利用着这种微妙的关系,为她的国家争取生存空间。
大会的进程,如同预料般艰难而充满争吵。每一个条款的拟定,从投票权比例、非常任理事国席位分配,到裁军标准的界定、仲裁庭的权限,甚至官方语言的选用,都充满了激烈的博弈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拉特兰的教宗亲自主持会议,试图以悲悯和公正的姿态调和各方,但其幕后团队提出的草案,明显倾向于维护现有(即战胜国)的秩序和拉特兰的商业利益。乌萨斯多次以离席威胁,抗议对其陆军规模的限制。炎国则对任何可能涉及干涉内政的条款投以否决票。哥伦比亚和玻利瓦尔等国则联合起来,要求在经济条款和技术共享上获得更公平的待遇。
高卢的策略是联合与制衡。我们时而与拉特兰、炎国私下沟通,确保核心利益不受损;时而又对哥伦比亚、卡兹戴尔流露出有限的同情与支持,以换取他们的好感并在必要时让他们站在我们一边;同时,我们时刻警惕着乌萨斯的动向,既要防止它破坏大局,也要避免它从中获取过多好处。
我坐在席位上,听着同声传译耳机里流淌出的各种语言,看着代表们或慷慨陈词、或窃窃私语、或面露不悦、或暗中交易。这哪里是什么崇高的和平殿堂,这分明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市场,每个人都在兜售自己的主张,并试图买回最大的安全与利益。
特蕾西娅的发言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很关键。她语调平稳,逻辑清晰,总是能从“共同和平”与“种族和解”的角度切入,巧妙地为本该被边缘化的卡兹戴尔争取关注和理解。她提出的关于难民安置、医疗合作和基础建设援助的提案,虽然规模不大,却务实而人道,赢得了不少中小国家代表的好感。她正在学习如何利用这个平台,而且学得很快。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争吵、妥协、台下的秘密会议和最后一刻的修改,《拉特兰国际联盟公约》的最终文本,终于在一种混合着疲惫、谨慎乐观和深深疑虑的气氛中,摆在了各代表面前。
它远非完美。大国保留了太多的特权(尤其是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的否决权,这几乎是高卢、乌萨斯、炎国的底线),裁军条款充满了漏洞,经济合作的承诺也大多语焉不详。它更像是一份停战协议的延伸,一份暂时冻结了主要矛盾、而非解决了矛盾的文件。
但是,它毕竟被建立了起来。一个常设的国际机构,一个可供争吵、谈判、甚至偶尔合作的地方,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它提供了一个框架,一个流程,或许,也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阻止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升级为大战。
签字仪式在那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下举行。各国代表依次上前,用不同的笔,在不同的语言文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当我代表高卢,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时,心中没有多少激动,只有沉甸甸的计算。这是一个新的棋盘,规则复杂,玩家众多。高卢投入了资源,安插了棋子,也埋下了伏笔。贝斯特的哥伦比亚,特蕾西娅的卡兹戴尔,都将是这盘新棋中值得关注的变量。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这声音很轻,却和那晚与贝斯特碰杯的声音一样,预示着某种开始。
泰拉的命运,并未变得简单,只是换了一个场所,继续着它永恒的权力游戏。而我和高卢,必将深入其中,直到攫取我们应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