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门，再次被打开。
“吱呀——”
进门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一件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名表，头发梳得油亮。
女的挎着一个新款的奢侈品包，妆容精致，下巴微微扬着。
“请问，这里是梦想收容所吗？”男人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客气和试探。
两人进门时，还算保持着体面。
但下一秒，当他们看清办公室里的景象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豆角肉包子的香气，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汗味。
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扎着马步，呼哧呼哧地打着拳。
他旁边，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女人，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几乎是趴在地上，举着手机给他拍摄。
嘴里还念念有词。
更远处，几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有的在敲键盘，有的在发呆，还有一个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这……这是什么地方？
传销窝点？邪教现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和嫌恶。
很难想象，那扇看起来如此高大上的玻璃门后面，竟然是这样一个光景。
甚至比外面那栋破楼给人的感觉还要糟糕。
“打扰了。”
男人立刻拉着女人的手，本能地就想往后退。
可他们的脚刚挪动半步，就又硬生生停住了。
因为他们看清了那个正在打拳的老头。
正是他们要找的人，谭卫国。
此刻的谭卫国，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记弓步冲拳打出，虎虎生风。
旁边的林晚晚立刻送上鼓励：“谭叔！漂亮！这一下力道十足！”
得到鼓励的谭卫国，腰杆挺得更直了，打得也更卖力了。
“爸！”
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也就是谭卫国的儿子谭健，再也忍不住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们是来接您回家的！”
谭卫国打拳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了大半。
他记得他没给谭健发定位啊，这两个小兔崽子是怎么找来的？
他显然忘了，林晚晚刚才帮他拍的视频里，背景音中正好有人听到了梦想收容所。
谭健和他媳妇刘芸，就是凭着“梦想收容所”这几个字，一路打听，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
当他们看到外面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时，第一时间就断定，这就是个骗老年人的传销窝点。
可走到门口，看到那扇充满科技感的玻璃门时，两人又犹豫了。
尤其是进门时，那扇门竟然还提示他们，访客需要缴纳五十块钱的“入场费”。
这一下，反倒让他们放松了些警惕。
毕竟，哪个正经的传销窝，会在门口设置这种收费门槛？
他们觉得，这里顶多就是个卖高价保健品的，专门忽悠老年人。
直到他们推门进来。
他们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乱七八糟的环境，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不是传销窝是什么？
看看！他们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那眼神，看得他们两口子心里直发毛。
今天要是敢硬来，估计别想囫囵个儿地走出这扇门。
在谭健走向谭卫国的瞬间，他媳妇刘芸，则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很聪明的决定。
她公公现在明显是被洗脑了，但人身自由好像还没受限。
这说明这个骗子团伙，还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
只要给够钱，应该就能把人带走。
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快速巡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个唯一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正坐在老板椅上安静画图的林宇身上。
刘芸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到林宇面前。
“这位先生，”她把包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你们这儿有什么产品，我们都买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林宇像是没听见，手里的笔都没停一下，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自己的图纸上。
刘芸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
骗子眼里不应该只有钱吗？
她都主动提出要“上贡”了，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是嫌少？
“先生。”
刘芸清了清嗓子，加重了语气。
这一次，林宇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这里不卖产品。”
“只卖梦想。”
卖梦想？
卖梦想，卖健康，卖长寿，这不就是那些骗子最经典的话术吗？
她当时就想发作，可一想到自己身处“贼窝”，丈夫和公公还在那边拉扯，最终还是把火气强压了下去。
“先生，开个价吧。”刘芸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一万，够吗？让我们带人走。”
林宇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张银行卡上，又移回到她脸上。
“一万？”
他指了指墙角那张收费单。
“包月1350，一万块，差不多够你包七个半月的了。”
“需要办理的话，直接到门口的玻璃门那里，自助办理就行。”
“我们这里，不提供人工服务。”
刘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林宇。
她有点懵。
这人是没听懂自己说话吗？
一万块，买他七个半月的工位？
谁要买这个？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刻。
“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我什么产品都不要。”
“这一万块钱，就当是……就当是我们孝敬您的。”
“您看，我们把人带走，这钱就是您的了，您什么都不用付出。”
她特意加重了“孝敬”和“什么都不用付出”这几个字。
在她看来，这对于一个骗子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白拿一万块，这不比辛辛苦苦忽悠一个老头子强？
然而，林宇终于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那眼神清澈又无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那不是诈骗了吗？”
林宇反问。
“……”
刘芸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根弦，“啪”的一声就断了。
诈骗？
你跟我谈诈骗？
你瞅瞅你这地方！
你瞅瞅你这收费单！
你瞅瞅你手底下这群奇形怪状的“员工”！
你们这整个公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个字跟“正经”沾边了？
现在你居然义正言辞地问我，那是不是诈骗？
刘芸气得胸口发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活了三十多年，见过无赖，见过流氓，也见过骗子。
但这么有“职业操守”的骗子，她真是头一回见。
林宇没理会她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再次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墙角那张孤零零的A4纸。
“我们是正经公司，所有项目，都是明码标价的。”
“我们这里，不接受馈赠，也不搞强买强卖。”
“我们的产品，旨在助力每一位追梦人，扬帆起航。”
这番话说得是那么的慷慨激昂，那么的……耳熟。
刘芸恍惚间，想起了电视上那些卖保健品的专家，想起了小区门口发传单的健身房教练，想起了电话里热情洋溢的理财顾问。
好家伙，话术都是一个体系里培训出来的吧？
刘芸彻底没脾气了。
她现在有点理解她那个一根筋的公公了。
就冲这骗子头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还能面不改色的境界，就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吃。
那就只能用钱砸了。
“先生，我给你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