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周遭的宫灯早已被点亮,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两道交错拉长的影子。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轻缓的脚步声。
寝殿内早已收拾妥当,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抬进浴桶。
薛莹莹走到屏风后,试了试水温,又往里面添了几味安神驱寒的药草。
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也让她的心跳,莫名有些乱。
等她从屏风后转出来,萧炎已经脱下了那身不吉利的外袍,只着一身宽大的白色寝衣。
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她额角那片淡淡的青紫上。
“还疼么?”
薛莹莹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已经不碍事了。”
他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前,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转身朝她走来。
薛莹莹看着他走近,心莫名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行礼。
可他已经到了她面前,将那冰凉的玉瓶,放进了她的手心。
“宫里的东西,治跌打损伤,有奇效。”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掌心,带着一丝凉意,烫得她蜷了蜷手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瓶,“谢殿下。”
“御前女官,”萧炎看着她,声音比这夜色还要沉静,“不是用来磕头的。”
薛莹莹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眸在灯火下深邃如潭,清晰地映出她错愕的脸。
“以后,在东宫,免了你的跪礼。”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炎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身走向屏风,“水要凉了。”
薛莹莹站在原地,屏风后传来哗哗的水声。
热气带着药草的清香弥漫开来,将整个寝殿都熏得暖融融的。
水声停了。
片刻后,萧炎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寝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擦拭着头发,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还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那,手里攥着那个小瓶子。
“还愣着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沙哑。
见他走了过来,薛莹莹下意识地想将药瓶递还给他。
他却没接,只是从她手中拿了过去,拔开瓶塞。
“坐下。”
薛莹莹怔了怔,依言坐了过去,身子绷得笔直,双手不安地交叠在膝上。
萧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刚好与她平齐。
他用指腹沾了些透明的药膏,朝她额角探过来。
薛莹莹本能地向后一缩。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别动。”
她便真的不敢动了。
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的瞬间,她轻轻抽了一口气。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带着薄茧,在那片青紫上缓缓打着圈。
寝殿里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薛莹莹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
她不敢看他,只能垂着眼,盯着自己膝上那块被手指绞得起了皱的裙料。
“好了。”
萧炎收回手,站起身,将玉瓶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明日便会消肿,注意伤口别碰水。”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谢殿下。”
他走回桌案前,拿起那本他没看完的兵书,随手翻了两页,心思却显然不在上面。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五品御前女官可查百官,日后东宫文书,你皆可过目。”
薛莹莹的心重重一跳,点了点头。
他重新拿起书,没有再看她,“下去歇着吧,”
薛莹莹转身退出寝殿,轻轻将门带上。
她抬手,又碰了碰额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的触感。
次日薛莹莹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门外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询问,“薛女官,您醒了?”
薛莹莹定了定神,坐起身,“进来吧。”
两名小宫女推门而入,一人捧着崭新的从五品女官服制,一人端着洗漱用具,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
“女官,这是内务府一早送来的官服,您试试可还合身?”
薛莹莹看着那身青绿色的官服,以及腰间配套的银质鱼袋,心中百感交集。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压下。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更是他给的,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得走下去。
乾清宫前的白玉广场上,文武百官齐聚,却鸦雀无声。
赵德全领着几个小太监,人手捧着一个托盘,慢悠悠地从队伍前走过。
“诸位大人,陛下有旨,让咱家来收一收大家伙儿的守灵心得。”
赵德全捏着嗓子,“陛下说了,大家都是国之栋梁,文采斐然,他老人家可等着拜读各位大人的大作呢。”
话音一落,官员们纷纷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子,恭恭敬敬地放上托盘。
户部侍郎张胖子递上折子的时候,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那厚厚的一叠,险些掉在地上。
赵德全稳稳扶住,“张大人,您可当心着点。您这心得,分量不轻啊!”
张胖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下官……下官有感而发,情难自已,写着写着……就多了些。”
赵德全拍了拍他的手背,“大人对太子殿下的一片赤胆忠心,感天动地啊。”
收完折子,赵德全便领着人走了。
留下一群大臣心里七上八下。
东宫,书房。
萧炎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正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薛莹莹立在一旁,为他研墨。
赵德全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收上来的折子分门别类地堆在书案上,堆成了几座小山。
“殿下,这是您要的心得,都在这儿了。”
赵德全躬着身子,脸上笑开了花,“奴才斗胆翻了几本,写得那叫一个文采飞扬,感人肺腑。”
“尤其是李丞相那几个旧部,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萧炎放下茶盏,随手拿起一本。
陈风立刻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殿下,我看看,我看看!让我瞧瞧这帮孙子是怎么编的!”
他一把抢过张胖子那本最厚的,打开一看,当场就乐了。
“太子殿下乃紫微星降世,神光护体,刀枪不入,奸邪不侵……这张胖子是写戏本子出身的吗?”
“还神光护体,他怎么不说您会喷火?”
书房内的宫人都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想笑又不敢笑。
薛莹莹看着陈风夸张的表演,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