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疾驰,云蹄子四蹄踏碎长风。越往西漠腹地走,空气里的水汽便像被无形的大手抽干,连风都带着沙砾的糙意,刮在脸上微微发疼。
汪桐虽已修成金丹,周身灵力自成屏障,这点环境变化伤不到根基。
可骨子里那股对湿润的依赖却让他浑身不得劲喉间发紧,连呼吸都觉得燥得慌。
连带着看天边的太阳都觉得比往蛟龙宫时烈了三分。
直到云蹄子猛地驻足,汪桐才从昏沉中抬眼,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落日如熔金,沉沉坠在无垠沙海的尽头,将漫天黄沙染成橘红。
风卷着沙粒掠过,掀起层层叠叠的沙浪,只有纯粹的、壮阔到令人窒息的荒芜。
汪桐张了张嘴,胸口那股憋了一路的燥意竟被这景象冲散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震撼。
“汪桐哥哥,这也太好看了”松泉踩着飞剑飘在一旁,语气里满是惊叹。
“确实,真他妈好看!”汪桐一时语塞想不出更文雅的词,只能用最直白的话来表达。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突然卷着沙粒扑来,他来不及闭眼,满嘴都是粗粝的黄沙。
忙不迭地吐了几口,“呸呸呸,这鬼地方!”
他拍了拍云蹄子油光水滑的屁股,催促道:“走了松泉,得赶在天黑前到千佛城,不然咱俩今晚就得埋在沙子里喂风了!”
松泉点点头,脚下飞剑嗡鸣一声,紧随云蹄子身后。
两人一骑一剑,在暮色渐浓的沙海上疾驰,只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好在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前,望见了千佛城的轮廓。
那城郭依山而建,墙体是用西漠特有的赭红色岩石砌成,城头上悬挂着盏盏佛灯,昏黄的光透过风沙。
汪桐本想凭着金丹修为直接飞进去,省得排队麻烦,可刚拔高身形,一道金色佛光便迎面拦来,硬生生将他逼停在半空。
“这位施主,请落地排队。”一个声音沉稳如钟,带着几分佛韵。
汪桐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光头和尚立在城头,身披杏黄色佛衣,双手合十,周身灵力内敛却浑厚竟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比自己还高了半筹。
和尚眉眼低垂,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千佛城需核验是否为魔修,方可入内,还请施主体谅。”
汪桐咂了咂嘴,心里嘀咕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和尚一看就不好惹,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起冲突。
他翻身从云蹄子背上下来,慢悠悠落到城门口,松泉也收了飞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城门口已经排起了不长的队伍,两个小和尚守在入口处,手里各捧着一个乌木木鱼。
每过一个人,小和尚便念一声佛号,指尖在木鱼上轻轻一敲,若是来人神色如常,便放行。
若是面露痛苦或灵力紊乱,立刻就会被旁边的修士拦下。
很快就轮到了汪桐。那小和尚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前辈,叨扰了。”
话音落,他轻念一声“阿弥陀佛”,指尖在木鱼上敲下——“咚”的一声轻响。
一股温和的佛经之力顺着声音传入汪桐脑海,没有攻击性,只像温水淌过心尖,暖洋洋的,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些。
“前辈心无魔,可入内。”小和尚笑着侧身让开。
汪桐刚要往里走,却见松泉站在原地没动,仰着小脸对小和尚问道:“请问,你们是万佛禅宗的弟子吗?”
小和尚敲了下木鱼,点头道:“正是,施主有何疑问?”
松泉小手在储物戒上一抹,一枚金灿灿的令牌便出现在掌心。
令牌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刻着细密的莲纹,正面端端正正刻着“万佛禅宗”四个大字,字里行间隐隐透着淡淡的佛光。
他将令牌递过去,轻声问:“不知道这个令牌,能不能用?”
那小和尚接过令牌,看清上面的字时,眼睛猛地瞪大,手都开始哆嗦起来,忙不迭地朝着城内大喊:“长老!长老!有贵客到了!”
方才拦着汪桐的那个金丹中期和尚闻声而来,几步走到近前,接过令牌仔细一看。
原本沉稳的神色瞬间变得恭敬,双手捧着令牌递还给松泉,躬身问道:“这位小施主,此令牌您从何而来?”
“是我爷爷给我的。”松泉挠了挠头,老实回答,“他说我来西漠,或许能用得上。”
和尚眼睛一亮,又问:“小施主也是来参加千佛节的吧?”
松泉想起汪桐路上的嘱咐,点头道:“嗯,我跟我哥哥一起来的。”
和尚目光扫过一旁的汪桐,笑容更显温和:“两位施主刚到。
想必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如今千佛节临近,城里的客栈大多已经满了。”
松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向汪桐“是啊,正愁这事呢。”汪桐凑过来,耳朵竖得老高,汪桐秉持着能省一块是一块的道理。
“不如随贫僧回万佛禅宗歇息?”和尚侧身让开道路,语气恳切,“宗门内尚有清净院落,可供两位施主暂住。”
松泉愣了一下,没料到会有这待遇,下意识地看向汪桐。
汪桐心里早乐开了花住宗门里,不仅不用花钱,还安全,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立刻接过话茬,笑着说:“那可太麻烦长老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施主客气了,你们本就是宗门贵客。”和尚笑着摆手,转身在前引路。
走在通往宗门的石板路上,汪桐凑到松泉身边,压低声音嘀咕:“你这小子,有这么硬的路子怎么不早说?害我刚才还担心住沙子里!”
松泉嘿嘿一笑,声音更小:“我也不确定行不行啊,爷爷就说‘万一用得上’,我哪知道真能管用”
循着慧能长老的脚步穿过千佛城街巷,万佛禅宗依山而建的赭红殿宇愈发清晰,墙体上密密麻麻的佛龛里。
每尊玉佛都映着廊灯暖光,汪桐却没心思赏景,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慧能长老,贵宗僧人多不多啊?”
“尚可。”
“那有没有一位叫法海的大师?”汪桐话锋一转,眼神紧盯着前方和尚的背影。
可慧能长老像是没听出话外音,只双手合十道:“施主若想寻哪位师兄。
明日千佛节上或许能遇着。”嘴巴严得像焊了铁,半点儿口风都不透。
不多时,两人被引到一间临崖的禅房。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极简,两张木床相对而立,中间摆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壶凉透的茶。
“两位贵客且在此歇息,明日便是千佛节,可尽情游览。”慧能长老躬身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带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汪桐往床上一瘫,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这几日昼夜赶路,早累得够呛。
云蹄子也寻了个背风的角落,蜷起四蹄,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松泉刚坐在床边,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汪桐已经歪着头睡熟了。
突然,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猛地砸进汪桐脑海:【危险提醒】元婴后期修士来袭!
汪桐浑身汗毛瞬间竖起,睡意全无,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弹起身,一把将松泉拽到自己身后护紧。
右手飞快探入储物戒,指尖捏住符宝那是他压箱底的宝贝,虽知道对元婴修士连挠痒都不够,却也能争取一两秒反应时间。
他紧盯着紧闭的房门,掌心沁出冷汗,连呼吸都放轻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衣的老和尚走了进来。
他眉毛胡子都白得像雪,垂到胸口,脸上满是沟壑,眼神却温和得像晒了太阳的温水。
周身灵力收敛得一丝不漏,若不是系统提醒,汪桐根本察觉不出这竟是位元婴后期大能。
老和尚双手合十,声音苍老却有力:“老衲了凡,敢问哪一位是松溪子道友的孙儿?”
汪桐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忙将符宝塞回戒指,侧身把松泉让到身前,语气也松快了些:“长老找他便是。”
松泉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脆:“了凡长老,我就是松溪子的孙子松泉。”
“好好好!”了凡长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他,语气里满是感慨。
“你爷爷身子骨还好?老衲可有几百年没见着他了,当年若不是他替我算那关键一卦,我也突破不了元婴。”
“劳长老挂心,爷爷一切都好。”松泉乖乖回话。
“那就好,那就好。”了凡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道,“明日千佛节热闹,你们只管好好玩,有任何事都可找老衲。回去时记得替老衲给你爷爷带句好。”
“嗯,多谢了凡长老。”
了凡长老又笑着点了点头,轻手轻脚退出门外,临走前还贴心地替两人带好了门。
禅房内恢复了安静,只听得见云蹄子均匀的呼噜声,汪桐长舒一口气,瘫回床上:“吓我一跳”
一夜无扰,禅房里静得只剩云蹄子轻匀的呼吸。
天刚蒙蒙亮,千佛城的晨钟突然撞破窗棂,“咚——咚——”三声浑厚绵长,直接将汪桐从梦里拽了出来。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见松泉睡得香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千佛节开始了,出去看看。”
松泉迷迷糊糊应着,揉着眼睛跟在汪桐身后。
刚踏出万佛禅宗山门,扑面而来的热闹瞬间将两人裹住—上早挤得水泄不通,西漠牧民穿着镶着金边的羊皮袍,腰间挂着银饰,走路时叮当作响。
城内百姓则捧着巴掌大的铜香炉,炉里线香燃得正旺,烟气袅袅,三步一停地朝着城中心的广场挪。
“快看!佛现了!”突然有人指着天空惊呼,声音里满是激动。
汪桐下意识抬头,只见原本淡蓝的天幕不知何时染了层金芒,一尊尊山岳般的佛像凭空浮现。
有的盘腿而坐,双手结印,佛光顺着衣褶往下淌,落在地上竟似能映出光斑 有的手持念珠,眉目低垂。
指尖偶尔落下几点金辉,沾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连西漠特有的燥意都散了大半。
佛像缓缓从城上空掠过,姿态庄严,仿佛真有佛音在耳边轻绕。
“砰砰砰”此起彼伏的磕头声骤然响起,街上的百姓齐刷刷跪了下去,双手捧着香炉,额头抵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有老人闭着眼求平安,有妇人攥着香求家人康健,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被大人按着,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奶声奶气地跟着念叨。
没过多久,一阵整齐的“南无阿弥陀佛”从远处传来,声浪沉稳,压过了周遭的喧闹。
街道两侧的人群连忙往旁挤,硬生生让出一条通路。只见数十个身着杏黄僧衣的和尚抬着尊丈高的鎏金佛像缓步走来,佛像面容慈悲。
莲台底座由八人共抬,漆皮蹭得发亮,后面跟着两队僧人,一队敲木鱼,一队打铜钹,佛乐与诵经声交织在一起。
可汪桐压根没心思看佛像、听佛乐,目光像钉子似的黏在队伍里的和尚身上他要找的法海,说不定就在这里。
人群里的和尚大多身姿端正,步伐稳健,直到一个身影从队伍侧后方挪过,汪桐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个穿着灰布僧衣的和尚,比旁人矮了半截,只有一条左腿。
左手空荡荡的袖管掖在腰间,正靠着一根木杖,一蹦一跳地跟着队伍走。
木杖戳在地上发出“笃笃”声,每蹦一下,僧衣下摆就晃一下,露出腿上斑驳的疤痕。
汪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山老头当年说过,他的伴侣为了杀法海,不惜自爆金丹,最后虽没成功,却也把法海炸得只剩一手一腿!
这和尚,会不会就是法海?
念头刚起,汪桐压根顾不上别的,脚底下一发力,顺着人群的缝隙就钻了过去。
眼睛死死盯着那独臂独腿的和尚,脚步越跟越紧,竟完全忘了身后的松泉。
松泉原本正踮着脚看空中的佛像,余光瞥见汪桐推开人群往前走,忙喊了声“汪桐哥哥”,也跟着往过挤。
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你推我搡的,刚挤了两步。
等他站稳身子,再抬头时,眼前全是攒动的人头,哪里还看得见汪桐的身影?
踮着脚往人群里望,只看见汪桐的衣角在远处闪了一下,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潮里。
他想再挤过去,可前后左右都是人,连动一下都难。
看着汪桐的方向离自己越来越远,松泉的手心沁出冷汗,心里又慌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