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的一声弦响裂帛般炸响,第一支箭如流星赶月般直射靶心,竟将术烈速先前所射的箭从中洞穿,牛皮靶轰然洞穿,箭镞没入靶后土中三寸。校场之上刹那间鸦雀无声,唯有北风卷着雪沫掠过众人盔顶。
完颜斡离不手中的玉杯“当啷”一声掉在毡毯上,杯中马奶酒溅上狐裘前襟,他却浑然不觉,死死盯着赵构手中那柄仍在震颤的铁胎弓。
只见赵构第二箭早已上弦,这次他竟不看靶心,反手一箭射向左侧飘飞的狼牙旗,箭头精准勾住旗索,整面绣着海东青的皂旗“哗啦”落地,旗角扫过完颜阇母的战靴,惊得他后退半步。
第三支箭射出时,赵构忽然旋身而立,弓弦直指天空中一只盘旋的大雕。那箭去势更快,竟在鹰隼振翅之际穿透双翅,带得那猛禽哀鸣着坠下,恰好落在完颜斡离不脚边。三箭连发,箭箭中的,校场数百名女真武士竟看得痴了,连擂鼓的鼓手都忘了挥动鼓槌,唯有积雪从将台檐角簌簌坠落,砸在赵构肩头的上,碎成点点白星。
校场上一时寂静无声,连呼啸的北风都似顿了一顿。完颜斡离不原本微微含笑,待看到第三支箭也稳稳射中后,脸上笑容陡然敛去,双目紧紧盯着赵构持弓的双手——那手掌虎口处虽无厚茧,握弓的姿势却沉稳老到,运劲发力更是行家手段,绝非寻常深宫皇子所能习得。他暗自沉吟:“这般射术比之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勇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南朝皇子若都有这般箭术,南朝军备岂会如此不堪?”转念又想,宋室宗亲向来养尊处优,哪有这等身手?心下疑窦丛生,越看赵构越觉得他身形挺拔,气度沉凝,全然不像传说中娇生惯养的龙子凤孙。此人举止有度,弓马娴熟,莫不是将门之后冒名顶替?
沉吟半晌,斡离不挥手招来亲随,低声吩咐数句。那亲随领命,当即备马,携了文书快马驰向汴梁城。原来完颜斡离不越想越觉此事蹊跷,认定眼前这康王多半是“将家子弟”假扮,绝非真正生长于深宫的南朝皇子。为免夜长梦多,他决意遣使者入汴梁,提出以肃王赵枢替换康王赵构,一来可试探宋人虚实,二来也免得这疑窦丛生的“康王”留在营中,成了心腹之患。朔风之中,金营使者的马蹄声渐去渐远,汴梁城内的风云,却因这校场上的三连箭,悄然翻涌起来。
这一番校场试箭,竟教康王因祸得福,脱出金营危局,日后故事,却又另当别论了。
汴梁城宫阙巍峨依旧,然城头旌旗却似被北风吹得没了精神,沉沉垂落。檐外骤雨初歇,残滴顺着琉璃瓦檐蜿蜒而下,恰似殿中君臣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垂拱殿内烛影摇红,烛火摇曳,映得殿上文武百官面色各异,气氛凝重如铅。
完颜斡离不的使者快马抵京,忽有内侍高声通传“金国使者到——”,话音未落,便见一名金使身披玄色毡裘,腰悬弯刀,在甲士簇拥下昂然步入殿中,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橐橐”声响,竟似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完颜斡离不的使者身材魁梧,络腮胡上尚沾着雨珠,身着兽皮裘衣,足蹬鹿皮靴昂首立于殿中,铁甲上犹带北地风霜,腰间佩刀未除,冷森森的杀气直透雕梁画栋,手中议和书在烛火下泛着羊皮特有的蜡光。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龙椅上的赵桓面色苍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蟠龙雕刻。望着金使手中那卷明黄文书,不少人已是额头见汗。
他将那卷羊皮文书往丹陛上一掷,也不行礼,声如洪钟般喝道:“我家二太子有令,南朝若欲罢兵,需依下三桩条款!若有半分迁延,我大金铁骑即刻踏破汴梁城门!”说罢叉腰而立,目光扫过御座上脸色苍白的宋帝,嘴角噙着一丝冷傲笑意。
赵桓手指微微颤抖,强作镇定道:“贵使且说条件。”那金使指了指被他扔在丹陛上的羊皮文书,朗声道:“其一,索黄白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须十日内交割清楚;其二,牛马万头,绸缎百万匹,作犒军之资;其三,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此三郡土地人民,尽归大金版图;其四——”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射向阶下群臣,“康王赵构现质我营,我家太子疑其并非龙子凤孙,定要以肃王赵枢替换,方肯信南朝议和之诚意!”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众大臣相顾失色,那割让三镇乃是北方屏障,失此三镇则汴梁门户洞开;金银绸缎之数更是天文数字,纵是刮地三尺也难凑齐;割地赔款已是剜肉剔骨,竟还要以肃王换康王?更兼提及康王之事,康王赵构此前入质金营,已是大大折损了宋廷威严,如今金使忽有此语,再度换质,这是将皇家颜面踩在脚下!只见太宰李邦彦颤声欲言,却被金使一声断喝打断:“此事不容置喙!我家二太子说了,康王在校场连中三矢,弓马娴熟似将门武夫,哪有半分皇家贵气?必是南朝使了偷梁换柱之计!若不将肃王送来,便是欺我大金无人!”
立于文官队列中的太学学正秦桧如今还是热血青年,此刻听闻金人如此苛刻的条件满头愁云,颤声道:“贵使容禀,这金银数目太过庞大,三镇亦是祖宗基业……”话未说完,便被那金使抬手打断,那金使猛地抽出半柄佩刀,刀锋映着烛火寒光:“我家太子有令,条款若不依从,三日后便兵临城下,踏平汴梁!”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顿时哗然。有人低声交谈认为应行澶渊旧事,有人则捶胸顿足,痛斥金人之蛮不讲理。赵桓望着窗外沉沉暮色,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仿佛已见金兵铁蹄踏破城门,满城烽烟四起。他嘴唇翕动数次,终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道:“容……容朕与卿家从长计议……”
然而金使哪里肯依,上前一步逼视道:“我家二太子说了,三日内必有回音!若有拖延,杀奔汴梁,鸡犬不留!”说罢甩袖便走,靴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殿内百官面面相觑,唯有雨声再次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与御案上未干的朱砂字迹相映,将这汴梁城的黄昏染得说不出的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