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撞上礁石的瞬间,艾琳的手肘撞在湿滑的浮木边缘,她没喊痛,只是猛地吸了口气,膝盖跪进浅水里。浪头退去时带起一股拉力,玛拉的身体跟着晃动,眼看要被拖回海中,艾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肉,声音压得极低却穿透风浪:“抓绳!别松手!”
科尔和汤姆同时扑向断裂的缆索,两人用肩膀抵住浮木残段,硬生生将南从翻卷的水流里拽了出来。伊恩跪在沙地上,双手插进湿沙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死死拉住连着木筏的麻绳。海水在脚边来回舔舐,泡沫裹着碎屑打转。
南突然尖叫,声音撕裂空气。她整个人向后倒去,右脚抬起时,一根乌黑尖刺赫然扎在脚心,血混着透明黏液顺着刺身流下。她咬牙想撑起身子,可刚一用力便惨叫出声,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艾琳立刻挪到她身边,一手按住她肩膀让她躺平,另一只手探向伤口。指尖触到那根刺时,明显感觉到皮下灼热肿胀。她抬头盯住科尔:“别让人碰她的脚。汤姆,扶住她小腿,固定住。”
伊恩蹲下来,伸手就要去拔:“得赶紧取出来——”
“住手!”艾琳喝断他,语气像刀劈下,“现在拔,毒会冲进心口。”她盯着那根刺,黑褐色,尾端带锯齿,是离岸浅滩常见的毒刺鱼残骸。这类刺一旦断裂在皮肉里,挤压力会让毒素加速扩散。
她环顾四周,潮水正缓慢退去,露出布满碎壳与暗礁的滩涂。远处沙丘起伏,植被断层隐约可见,但眼下最紧要的是控制伤势。
“科尔,找片干净的贝壳,能盛水的。”她说完,已俯身下去,双手捧起一掬海水,小心翼翼淋在南的脚踝上方。水流顺着小腿流下,冲开血污,露出周围迅速泛红的皮肤。她不停手,一遍又一遍,每一下都保持均匀节奏。
科尔递来半片砗磲壳,内壁尚无杂质。艾琳接过,蹲稳身子,开始用海水反复冲洗伤口。她不让水直接冲击刺根,而是从上方引流,借盐分稀释毒素。每分钟至少十次,不多不少,动作机械却精准。
南疼得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她想缩腿,却被汤姆牢牢按住。“忍住。”艾琳说,“你现在疼,是因为它还在排毒。要是停了,明天你就走不动了。”
伊恩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发颤:“万一……万一冲不干净呢?”
“那就死在这里。”艾琳头也不抬,“你选一个:要么听我的,要么自己走。”
没人再说话。
冲洗持续了近一刻钟,艾琳停下,仔细观察伤口。红晕没有继续蔓延,说明毒素未进一步扩散。她撕下内层还算干燥的衣襟,剪成三段布条。第一段浸透海水,缠在小腿中段,紧紧打结,减缓血液回流。第二段叠成厚垫,轻轻覆在整只脚上,避免触碰。最后一段绕过脚背固定。
“谁都不准解开。”她站起身,扫视其余五人,“谁碰,谁负责她的命。”
太阳已升至头顶,海面平静如常。风吹过沙地,扬起细尘。玛拉靠坐在一块礁石后,脸色灰白,呼吸微弱。伊恩蹲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肩,试图让她保持清醒。
艾琳弯腰检查南的脉搏,跳得急但有力。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她不能走路了。
她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这片海滩。左侧是嶙峋礁石区,退潮后裸露的岩面布满湿滑青苔;右侧为松软泥滩,几处气泡从淤泥中冒出,显然是陷坑。前方三百步外,一道沙脊隆起,连接着内陆沙丘,那里有风道痕迹,草叶倒伏方向一致,像是常有人或动物通行。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她说,“潮水两小时后回来,这片滩涂会被淹没。而且毒刺不会单独出现,附近可能还有更多。”
科尔点头,右手下意识摸了摸旧伤处,血已经渗出布条。汤姆想开口,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艾琳走到南面前,蹲下,背对她。“上来。”
南愣住:“我……我能爬——”
“不行。”艾琳打断,“你动一步,整条腿都会废。”
南咬唇,眼角泛红,最终由科尔和汤姆扶着,慢慢趴上她的背。艾琳用腰带穿过自己和南的大腿根部,缠紧三圈后打结固定。她试了试重心,缓缓站起。重量压在肩胛骨上,双腿微微发颤,但她没晃。
“跟上。”她说,“走高处,避开湿区。”
队伍开始移动。科尔持尖木走在最前,试探沙地硬度。伊恩搀扶玛拉,两人脚步缓慢,每一步都踩得谨慎。汤姆断后,手掌裂口因长时间握木板再度崩开,血混着盐粒凝在指缝。
沙脊崎岖,行走艰难。阳光直射下,每个人的影子缩成一小团。艾琳的呼吸逐渐沉重,汗水顺脊背流下,浸透贴身衣物。南伏在她背上,额头抵着她的肩胛,偶尔抽气,却不再呻吟。
行至中途,南忽然低声说:“你本可以扔下我。”
艾琳没回头:“我也本可以不管玛拉,不管你任何一个。但我们是一块活下来的。”
“可你会累垮。”
“那也比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强。”
南闭嘴,把脸埋得更深。
前方沙丘后,植被断层更加清晰。一道被踩踏过的窄道蜿蜒而入,两侧野草倒伏,地面留有模糊足迹。不是动物走的路径——太直,间隔均匀。
艾琳放慢脚步,示意科尔停下。她眯眼观察那条小径,风吹过时,草叶轻微摆动,露出底下压实的土层。有人走过不久。
“那里。”她抬手指向小径入口,“有路,就有人。有人,就有水,有食物,也可能有药。”
伊恩喘着气问:“要是……是敌人呢?”
“那就拼。”她说,“但现在,我们先活下去。”
队伍重新启程。艾琳调整呼吸节奏,每一步都踏在坚实处。南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烫得异常。包扎虽延缓了毒素扩散,但未能根除。若今晚还找不到处理方法,后果难料。
接近沙丘底部时,艾琳忽然停下。她低头看自己的左脚,鞋底边缘沾着一点黑色残留物。她蹲下,用铁片轻轻刮起一点,凑近鼻尖。
腥臭,带着腐烂海藻的气息。
她立刻抬头,扫视脚下沙地。几处微不可察的凸起散布在路径两侧,像是被薄沙掩盖的硬物。
“停。”她低声命令,“别往前踩。绕左边,贴岩壁走。”
科尔立即转向。伊恩扶着玛拉小心避让。汤姆最后一个通过,脚尖几乎擦过一处隆起。
刚走出十步,身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是硬壳断裂。紧接着,一股黄绿色液体从沙中渗出,迅速被阳光蒸发,留下刺鼻气味。
艾琳没回头。她知道那是另一根毒刺被触发了。
队伍继续前行,速度更缓。三百步外,他们终于踏上相对平坦的硬土。沙丘在此形成天然屏障,挡住海风。前方五十步,小径通向一片低矮灌木林,隐约可见炊烟痕迹——不是现在的,但不久前存在过。
艾琳的腿已麻木,肩膀火辣作痛。她没放下南,也没停下。
“快到了。”她说。
南轻声应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艾琳迈步向前,左脚落地时,鞋底传来细微异样感——像是踩到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她顿住,低头。
沙土裂开一道细缝,半截乌黑刺尖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