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兵冲进议事厅时,艾琳正把刚写完的名单压在砚台下。纸角微微翘起,墨迹已经干了。
“双柳村出事了!”书记兵喘着气,“督导队被围,丈量工具砸了,带头的是未昭。”
艾琳站起来,没说话。她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北境那片红圈区域。片刻后,她转身对书记兵说:“去请水利专家申,三日内来见我。”
书记兵愣了一下。“现在?北边还在乱……”
“正因如此,才要更快。”艾琳打断,“告诉申,我要一份全国水利规划,包括修渠、筑坝、疏浚河道,所有能想到的,都要写进去。”
书记兵点头退下。
三天后清晨,申准时到了。他穿着旧式灰袍,手里抱着一卷图纸。头发花白,背有点弯,但走路很稳。
艾琳让他坐下,自己站在案前。“你说吧。”
申打开图纸。第一张是全国水系总图,蓝线画得密密麻麻。他指着几条主河说:“上游山地雨多,下游平原常旱。中间断流多年,沟渠堵塞严重。若想稳产,必须连通南北,重建水网。”
艾琳走近看图。“具体怎么建?”
“先修三条主干渠。”申展开第二张图,“一条从西岭引水入中部平原,一条贯通南五郡低地,第三条接通北境两条枯河。每条主渠再分出支渠,覆盖百里农田。”
“需要多少人?多久完成?”
“勘测需二十人,三个月走完全境。施工若分段推进,五年可通主渠,十年全网成形。”
“钱从哪来?”
“前期只拨勘测经费即可。等图纸落定,再按段招标用工。以工代粮,百姓愿出力,官府供工具材料。”
艾琳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百姓会支持吗?”
申抬头看着她。“只要水能到田,他们就会支持。我走遍十二村,没人不想浇水保苗。问题是,过去修渠半途而废,大家不信能成。”
艾琳点头。“所以这一回,不能只画图。要让人看到决心。”
她当场提笔写下《水利勘测令》,批准调拨首批银两,并指定申为总负责人。令状盖印后交到申手中。
“七日内,我要看到施工优先级清单。”她说。
申收好文书,低头退出。
又过两日,艾琳召集会议,请来农民代表酉。酉五十岁上下,手掌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泥。
议事厅内,申再次展开图纸。他用木棍指着西岭至中部的线路说:“这里地势高,需建三级落差水道。这段最难,但也最重要。一旦打通,三千顷旱地可变水田。”
酉凑近看图,手指顺着蓝线滑动。“这渠要是真修到我们村……麦子亩产能翻一倍。”
“不止。”申说,“若配蓄水池和分闸,还能轮灌,春浇麦,夏种稻。”
酉猛地抬头。“真的?”
“图纸不会骗人。”
艾琳开口:“第一批工程就选这条线。你回去告诉乡亲,愿意出工的登记造册,工牌照发,粮食按劳分配。”
酉站起身,声音有点抖。“殿下,我不是来讨好处的。我是来问——什么时候开工?我带人等在村口。”
厅内一时安静。
艾琳看着他。“勘测队七日后出发。你村是第一站。”
酉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接过那份简要说明文书,像接军令一样小心折好,放进怀里。然后转身离开,脚步快得几乎小跑。
会议结束,其他人陆续退下。申留下继续修改图纸,笔尖沙沙作响。
艾琳坐在原位,没有动。夕阳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水利图上。蓝线蜿蜒如脉络,贯穿荒原、丘陵、干涸的河床。
她伸手轻轻抚过那条主干渠的走向。指尖停在北境段。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书记兵。
“南五郡送来的布匹账目到了,还有商会关于关税的请愿书……要不要现在处理?”
艾琳没回头。“放着。”
书记兵迟疑了一下,退出去。
她仍坐着,目光没离开图纸。外面天色渐暗,室内光线一点点变弱,只有那条蓝线仿佛还在发光。
申停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画图。
艾琳忽然开口:“你说,如果今年冬天就开始挖第一锹土,明年春天能不能看见水流进田?”
申想了想。“第一段若顺利,春末就能试水。”
“那就赶在春耕前动工。”她说,“让百姓看着渠一点点往前修。让他们知道,这不是空话。”
申点头。“我会把进度表做出来,每月更新。”
艾琳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王宫灯火初亮,街上人影往来。
她转回来。“你今晚别走了。住宫里,有什么缺的直接报给内务官。这张图,比什么都重要。”
申应了一声。
艾琳回到案前,拿起笔,在新纸上写下几个字:**水利督办组人选名单**。
第一个名字是林远。那个曾主动去北矿查账的年轻人。
第二个是陈平。退役军吏,熟悉南岭角地形。
第三个是赵禾。女官,教过识字课,懂基层。
她一笔一划地写,字迹整齐。
写完后,她把名单压在图纸旁边。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她的脸上。
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戌时。
她没叫人点灯,也没喊下一波官员进来。就坐在这里,盯着那张图。
申在另一头低声自语:“这段坡度还得再算一次……不然水流不下去……”
艾琳听见了,但没回应。
她的手指再次划过主干渠的路线,从西岭一直划到北境边缘。
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叮的一声,短促清脆。
屋内,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