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厚重的大门被秦武从里面缓缓推开,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闷。门外的黑暗仿佛有重量般压过来,但比起图书馆内那吞噬生命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这走廊的黑暗反而显得“安全”了一些。
幸存的五个人——林默、秦武、肖雅,以及如同惊弓之鸟、几乎是被秦武半搀扶着拖出来的中年男人和眼镜男——重新回到了这条他们不久前才走过的走廊。
气氛与离开时截然不同。
离开时,虽然恐惧,但至少还有一丝“寻找生路”的虚妄希望支撑着那三人。而现在,希望被证明是精心伪装的陷阱,同伴以最诡异、最彻底的方式在眼前消失,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极端不信任。
职业装女人消失了,连带着她最后那声绝望的尖叫,只在地板上留下一滩迅速干涸的污迹和一只孤零零的鞋子。她的存在被轻易地抹去,如同用橡皮擦掉纸上的一个错误符号。这种消失方式带来的心理冲击,远比一具血腥的尸体更加恐怖,因为它暗示着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绝对力量。
“嗬……嗬……” 中年男人瘫软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下,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神涣散,瞳孔深处还残留着那片蠕动阴影扑来的倒影。他之前的激动、狂喜和孤注一掷,此刻全都化为了劫后余生的瘫软和更深的恐惧。眼镜男则靠着另一面墙滑坐在地,双手抱头,身体不住地颤抖,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嘴里反复无声地念叨着:“概率……概率没算进去……那种东西……概率没算进去……”
秦武站在他们旁边,魁梧的身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手臂肌肉,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亲眼目睹了死亡的发生,并且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的内心。
林默和肖雅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肖雅脸色苍白,她紧紧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图书馆那扇重新闭合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大门。她的理性分析被残酷地证实了,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负罪感和后怕。如果当时他们也跟着去了……
林默的目光扫过瘫软的两人,又落在秦武紧绷的背影上,最后与肖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幸存者,算上他们自己,只剩下五个了。而且,团队脆弱的信任纽带,在图书馆的陷阱面前,已经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林默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图书馆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恐惧中的几人。中年男人和眼镜男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走廊深处的黑暗,仿佛那里面随时会冲出吞噬他们的怪物。
秦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愤怒和无力感中挣脱出来。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这里不安全。” 他伸手,将瘫软的中年男人拉了起来,又看向眼镜男,“能走吗?”
眼镜男哆嗦着扶正眼镜,勉强站起身,但双腿依旧发软,需要靠着墙壁才能站稳。
“回……回那个教室吗?” 中年男人声音嘶哑地问,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封闭的、感觉上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躲起来。
“暂时只能去那里。” 林默点头,“至少我们对那里相对熟悉一些。”
于是,五人小队,以一种近乎溃败的姿态,沿着来路,踉跄而警惕地向那间废弃教室移动。秦武打头,林默断后,肖雅走在中间,照顾着两个精神几乎崩溃的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手电光不断扫视着前后左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惊肉跳。
原本不算长的路程,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终于,那间熟悉的、印着血字规则的教室门出现在视野里。秦武谨慎地检查了门口,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示意大家进去。
重新回到这个相对熟悉的环境,所有人都稍微松了口气,但气氛依旧压抑得可怕。教室里的空气似乎比离开时更加冰冷了。
中年男人和眼镜男一进去就瘫坐在角落,背靠着墙壁,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秦武则走到窗边(虽然窗外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林默和肖雅没有休息。肖雅再次拿出那本残破的日记,借助手电光,更加仔细地翻阅起来,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被忽略的线索。而林默,则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那几行规则,尤其是最后那句——“规则皆谎言,生路藏于死境之中。欲见真实,需以假眼观之。”
“假眼……” 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脑海里。字面意思很好理解,虚假的眼睛。但在这诡异的境地里,它究竟指向什么?是一种隐喻?还是某种具体的、他们尚未发现的东西或方法?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佻,却又带着冰冷质感的声音,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响起。
“哦?看来有人不听话,付出了代价。”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之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人。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穿着合身的黑色外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在如此狼狈的环境下,也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整洁。他靠坐在一张相对完好的课桌旁,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很不舒服的笑意。他叫荆岳。
在最初的混乱和图书馆事件中,他一直表现得相当沉默,甚至有些置身事外。但现在,他似乎不打算再隐藏了。
林默的目光与荆岳接触,感受到一种审视和算计的味道。这个人,不简单。
“你什么意思?” 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怒视着荆岳,尽管他的愤怒里更多的是虚张声势。
“字面意思。” 荆岳耸了耸肩,姿势悠闲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个咋咋呼呼的女人,还有之前死掉的那几个,他们太弱了。弱,在这种地方,就是原罪。他们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触犯显而易见的规则,死亡是必然的结局。”
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像手术刀一样剥开了血淋淋的现实,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冷静。
“你!” 中年男人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眼镜男也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荆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秦武转过身,眉头紧皱,看向荆岳的眼神充满了警惕。这种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言论,与他坚守的信念格格不入。
肖雅合上日记,看向荆岳,冷静地反驳:“恐惧是人的正常反应。我们的目标是团结合作,找到生路离开这里,而不是在这里划分强弱。”
“团结?合作?” 荆岳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吧。因为一个愚蠢的决定,差点全军覆没。信任?信任在这种地方是最廉价的,也是最致命的。” 他的目光扫过精神萎靡的中年男人和眼镜男,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带着这样的累赘,你们觉得能走多远?”
他站起身,缓步走向教室中央,目光主要落在林默、秦武和肖雅身上,特别是林默。
“我看得出来,你们三个,有点不一样。” 荆岳对着林默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招揽的味道,“你够冷静,能看出那个‘引导者’有问题。你,” 他看向秦武,“身手不错,有担当。还有这位小姐,” 他瞥了一眼肖雅,“逻辑清晰。我们才是应该合作的。”
他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寂静的教室里,依旧清晰可闻:“弱者只会拖慢速度,增加不确定性。淘汰他们,我们几个联手,生存下去的几率会大得多。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赤裸裸的离间和分化!
中年男人和眼镜男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看向林默三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哀求,生怕他们真的会同意荆岳的建议。
秦武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中年男人和眼镜男身前,怒视着荆岳:“不可能!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你想都别想!”
他的声音如同磐石,坚定无比。
肖雅也坚定地站到了秦武身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林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荆岳,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冷静的外表,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荆岳的提议,从纯粹的生存效率角度看,或许有其“合理”之处,但这违背了林默作为人的底线。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荆岳此举,不仅仅是为了“优化”团队,更是在试探,在树立他自己的权威,在为可能到来的、更残酷的资源竞争做准备。
“看来你们选择了‘道义’。” 荆岳摊了摊手,脸上并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反而笑容更深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和“你们迟早会明白”的笃定,“好吧,希望你们的‘道义’,不会把你们都带进坟墓。”
他没有再坚持,而是退回了自己的角落,重新坐下,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了。
信任的裂痕,因为图书馆的陷阱而出现,现在,又因为荆岳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宣言而急剧扩大。中年男人和眼镜男虽然暂时安全,但看向除秦武之外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和不安,尤其是对提出“危险建议”却被证实的林默和肖雅,以及那个散发危险气息的荆岳。
团队内部,无形的隔阂已经形成。
林默、秦武、肖雅,因为共同经历的危机和相近的信念,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核心。但这个核心并不稳固,外部是虎视眈眈、信奉丛林法则的荆岳,内部是两个精神濒临崩溃、可能随时因为恐惧而再次做出蠢事的“不稳定因素”。
林默感到一阵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对抗看得见的怪物或许还能找到方法,但对抗人心深处的黑暗和猜忌,要困难得多。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荆岳,也不去安抚那两个惊魂未定的人,而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墙上的规则和“假眼”这个词上。
他知道,内部的危机或许比外部的规则更早爆发。他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生路线索,否则,不等“它”来收割,这个临时组成的团队就会从内部瓦解,自相残杀。
黑暗,不仅在窗外,更在每个人的心里,悄然蔓延。
幸存者缩减至五人,脆弱的联盟关系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