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在死寂的墓园中回荡,而后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规则二:午夜前,必须回到各自墓穴。】——这不仅仅是一条规则,更像是一道无可抗拒的诅咒,将他们与这片亡者之地更深地捆绑在一起。
“各自的墓穴……”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环顾四周那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墓碑森林,“这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一个?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去找一个‘无主’的?”
“感觉……是后者。”零紧紧挨着林默,小脸苍白,她纤细的手指指向迷雾深处,“我能感觉到……很多‘空’的……它们在等待。”
那种被呼唤、被指引的感觉更清晰了,如同无形的丝线,从不同的方向牵扯着他们的灵魂。这绝非善意的邀请,更像是陷阱的饵料,或者……刑场对囚徒的召唤。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规则明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守夜人态度漠然,不可能提供更多帮助。分散,意味着风险成倍增加,力量被削弱。但不分散,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到所谓的“各自墓穴”,从而在“午夜”降临时触发未知的、极可能致命的惩罚。
“没有选择。”林默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他目光扫过同伴们,“我们必须分开,尽快找到可以容身的墓穴。记住规则,也记住我们之前的推测,‘墓穴’可能是一种保护。”
秦武重重哼了一声,斧刃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妈的,憋屈!但要真是保护,钻进去也行。头儿,怎么找?”
“零的感知是关键。”林默看向零,“你能分辨出哪些是‘空’的,哪些里面有……东西吗?”
零闭目凝神,片刻后睁开,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恐惧:“能……大部分都有很混乱、很冰冷的‘东西’在沉睡……但有一些,里面是空的,只有泥土和石头的感觉……它们散落在各处。”
“好。”林默点头,“我们以守夜人小屋为圆心,向四个方向扇形搜索。零,你感知最敏锐,负责指引我们各自找到一个确认‘无主’的墓穴。找到后,立刻进入。无论发生什么,在明确‘午夜’过去之前,不要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地强调:“记住守夜人可能隐含的【规则三】,进入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甚至感觉到什么,除非确认绝对安全,否则绝不离开!这可能是生存的关键。”
没有人有异议。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路径。压抑的恐惧和对规则的敬畏,迫使他们在绝望中抓住这根稻草。
“保持精神连接,”林默最后说道,他调动起体内那微薄的、源自“真言回响”的精神力量,试图在四人之间建立一个脆弱的心灵链接,“如果可能,尝试在链接中通报情况。但不要勉强,优先保证自身安全。”
链接建立了起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传递一些模糊的情绪和极其简短的意念,但这已是他们在分离状态下唯一的慰藉。
“开始吧。”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鼓励、决绝,以及深藏的不安。然后,他们转身,朝着零通过精神链接指出的四个不同方向,迈开了脚步。
身影迅速被浓雾吞噬,彼此消失在视野中。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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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根据零的指引,朝着东南方向前行。脚下的泥土湿滑粘腻,墓碑的形状在雾中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他尽量放轻脚步,耳听八方,精神高度集中。
走了大约五分钟,零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左前方……三十米……灰色断裂墓碑……下面……空……”
林默循着指引看去,果然看到一块半人高的灰色石碑,从中断裂,上半部分歪倒在旁,上面爬满了深色的苔藓。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些模糊难辨的刻痕。他靠近墓穴,那是一个简单的土坑,边缘坍塌,露出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散发着泥土的腥气和一股陈腐的味道。
这就是他的“墓穴”?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从心底升起。进入这里,如同主动拥抱死亡。但他没有犹豫。规则就是规则,违反的代价他们承受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狭窄的土坑。洞**并不深,勉强能让他蜷缩着坐下,头顶几乎要碰到坍塌的土壁。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冰冷的土壁紧贴着后背,传来刺骨的寒意。光线几乎完全被隔绝,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浓雾过滤后的灰蒙天光。
他刚刚调整好姿势,试图让自己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舒适一点——
【规则三:无论听到什么,不要离开墓穴。】
一个冰冷、机械的意念,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小土坑周围,似乎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屏障。不是物理上的阻挡,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界定”——他被标记了,这个墓穴,暂时成为了他的“所有物”和“牢笼”。
几乎在规则三降临的同时,幻听开始了。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泥土簌簌落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墓穴外轻轻爬过。然后,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林默……林默……”一个熟悉而悲伤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泣音,“你为什么没救我……我好冷……下面好黑……”
是那个在“诡校”副本里,因为未能及时坐下而被规则撕裂的中年妇女的声音!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是假的,是这片土地针对他内心弱点的攻击,但那股愧疚感依旧如同实质般缠绕上来。
他紧守心神,调动“真言回响”的力量,默念:“此为虚妄,此为虚妄……”头痛隐隐传来,但幻觉的声音稍微减弱了一些。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声音开始变幻,变成了肖雅急促的呼救:“林默!救我!有东西在拉我!我的墓穴不牢固!” 变成了秦武愤怒的咆哮和兵刃交击声,变成了零凄厉的哭喊……
林默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他知道,队友们很可能也在经历同样的折磨。他不能出去,出去不仅自己会死,还可能因为破坏规则而连累队友。他必须相信他们能挺过去。
墓穴内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窒息感阵阵袭来。那冰冷的土壁仿佛活了过来,像冰冷的腹腔般缓缓蠕动,要将他吞噬、消化。各种负面情绪——绝望、恐惧、孤独——如同毒液,从四面八方渗入他的意识。
他蜷缩在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对抗着源自内心和外界的双重侵蚀,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那一条铁律:无论听到什么,不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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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武的选择过程粗暴直接。零指引他找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用粗糙花岗岩砌成的墓穴,入口被一块厚重的石板半掩着。他低吼一声,双臂发力,肌肉贲张,硬生生将那数百斤的石板推开一道可供他侧身挤入的缝隙。
墓穴内部空间相对宽敞,但也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石头特有的冷气。他刚一进入,规则三的意念同样降临。随即,幻听袭来。
不是哭泣,不是求救,而是战场的喧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能量武器撕裂空气的尖啸,战友临死前的惨嚎,还有敌人那令人作呕的嘶吼……这些他曾亲身经历、深埋心底的噩梦,此刻无比清晰地在狭小的墓穴中重现。
“坚守阵地!为了联盟!” 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已经牺牲的队长的声音在怒吼。
“医疗兵!这里需要医疗兵!” 另一个年轻士兵绝望的哭喊。
秦武双目赤红,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几乎能闻到硝烟和鲜血的味道,能感受到爆炸的震动。他死死握住战斧的柄,指节发白,巨大的身躯因压抑着战斗本能而微微颤抖。他想冲出去,和那些“敌人”厮杀,保护他的“战友”。
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假的。出去,就输了。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将战斧狠狠插在身前的泥土里,然后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如同老僧入定。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筑起一道堤坝,强行隔绝那些试图扰乱他心智的声音。磐石,不仅在身体,更在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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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雅的墓穴是一个小巧的、带有破损拱顶的石制墓室。她冷静地进入,甚至在入口处用找到的几块碎石做了个简易的触发警报装置。规则三降临,她默默记录。
她的幻听与众不同。没有具体的人声,而是无数混乱、扭曲、违背逻辑的知识碎片和数学公式,强行涌入她的大脑。像是无数台故障的超级计算机在同时向她输出错误的数据流,试图撑爆她的逻辑思维,让她陷入疯狂。
“能量守恒定律在此失效……π等于4……时间是倒流的……你所有的计算都是徒劳……”
这些信息垃圾冲击着她的“推演回响”,让她的大脑如同过载的芯片般发烫、刺痛。她紧抿着嘴唇,额头渗出冷汗,强迫自己不去理解、不去分析这些无意义的信息,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集中在对自己身体状态的监控上。她在脑中构建了一个“防火墙”程序,试图过滤这些精神污染。这是对她智慧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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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找到的墓穴最是诡异,那是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低矮的土丘,入口狭小,像某种野兽的巢穴。她蜷缩着爬进去,里面异常潮湿,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的腐臭味。
规则三对她而言,感受最为清晰,那道无形的屏障如同一个冰冷的拥抱。而她的幻听,也最为“真实”。
她听到了无数细碎的、重叠的低语,来自墓园深处那些沉睡的亡灵。它们诉说着生前的遗憾、死后的孤寂、以及对生者的嫉妒与怨恨。这些声音不像是对她耳朵说话,而是直接在她心灵深处响起。
“留下来……陪我们……”
“把你的身体给我……”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这里才是永恒的安宁……”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似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雾中有什么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在移动;远处守夜人小屋的灯光在轻微摇曳;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其他三人墓穴方向传来的、痛苦抵抗的精神波动。
她的“同调回响”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了,也让她承受了远超他人的信息冲击和直接的精神污染。她死死捂住耳朵,将头埋进膝盖,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呼喊着林默的名字,依靠那一点点微弱的精神链接带来的暖意,对抗着无边的冰冷与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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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林默在愧疚与虚假求救声中坚守,头痛欲裂。
秦武在战场幻听中默然端坐,如同磐石。
肖雅在知识风暴中构建壁垒,精神几近枯竭。
零在亡灵低语中瑟瑟发抖,濒临崩溃。
墓穴之外,浓雾依旧,死寂更深。但某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空气中的寒意更加刺骨,灰雾似乎变得更加粘稠,仿佛有无数不可见的存在正在苏醒,开始在墓碑间游荡。某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预示着“午夜”的临近。
而那条铁则——【规则三:无论听到什么,不要离开墓穴】——成为了他们在这片亡者之地上,对抗恐怖、维系生命的最后,也是唯一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