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的昏迷,如同给这个本就步履维艰的团队心脏上又扎了一刀。秦武断后,生死未卜;零意识不清,状态诡异;现在,连最可靠的“大脑”也因过度透支而倒下。沉重的压力几乎化为实质,压在林默的肩头,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肖雅安置在零的身边,让两个失去意识的队友靠坐在一棵枯死的老橡树下。枯树的枝桠扭曲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绝望者祈求的手臂。林默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殖质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思考,必须行动。
守夜人。
那个唯一可能与这片墓园规则共存,甚至知晓其秘密的存在,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之前的短暂接触,守夜人给出了基础的生存规则,但态度冷漠,讳莫如深。现在,团队濒临绝境,林默必须从他那里得到更多。
这是一场赌博。守夜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过度探询可能触怒他,招致灭顶之灾。但坐以待毙,结局同样是毁灭。
林默整理了一下因逃亡而凌乱的衣领,尽管这动作在此时显得无比徒劳,却能给他带来一丝必要的心理仪式感。他迈开步子,走向那座在浓雾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光芒的小屋。
小屋的门虚掩着,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林默轻轻推开,木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打破了墓园死寂的基调。
屋内的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温暖(至少是视觉上的温暖)的橘黄色光芒从壁炉里跃动而出,驱散了部分阴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和旧书籍混合的气味。守夜人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摇椅上,背对着门口,仿佛从未移动过。他佝偻的背影在火光投映下,在墙壁上拉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安顿好你的同伴了?”守夜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他没有回头,目光似乎落在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上。
林默心中微微一凛。他们刚才的行动,显然都在守夜人的感知之内。
“暂时安全。”林默走到摇椅侧面,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感谢您之前的规则指引。”
守夜人缓缓转过头,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定。他的眼神浑浊,却又在深处隐藏着某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
“规则就在那里,说不说,它们都在运行。”守夜人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遵守,或违背,代价自负。”
“正因如此,我才再次冒昧打扰。”林默斟酌着词句,目光坦诚地迎向守夜人,“我的同伴情况很不妙。我们需要离开这里的方法,真正的生路。而您,是这里唯一的‘知情者’。”
守夜人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短促气音:“知情?不,年轻人,我只是一个‘习惯者’。习惯这里的雾,习惯这里的死寂,习惯看着一批又一批像你们一样的人,来了,挣扎,然后……留下。”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无边的墓碑。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常规的请求和套话毫无意义。他必须冒点险,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他悄然调动起那蛰伏在意识深处的力量——“真言回响”。这能力如同双刃剑,每次使用都伴随着剧烈的精神痛楚,如同用凿子撬开认知的缝隙,但此刻,他需要它来辨别谎言,窥探真实。
一丝微不可察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以林默为中心,向守夜人荡漾开去。
“您真的只是‘习惯’了吗?”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打在心核上,“还是在……‘守护’着什么?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在“真言回响”的感知下,守夜人周身那层淡漠的、如同死水般的气息,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非常细微,但确实存在。
守夜人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起林默。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即将消逝的过客,而是带上了一丝审视,甚至是一丝……极淡的惊讶。
“有趣……”守夜人低语,声音几乎被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掩盖,“你的‘声音’……有点不一样。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真实’。”
林默心头一震,强忍着因能力使用而开始加剧的头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只是在寻求真相。这片墓园,这些规则,沉睡者……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您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守夜人沉默了。他转回头,再次面向壁炉,摇椅又开始缓慢地前后摇晃,发出规律的“嘎吱”声。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林默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准备承受能力反噬带来的剧痛时,守夜人忽然说话了,声音飘忽得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意义……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像你一样,执着于追寻意义。”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磨灭的疲惫,“我们……曾是一群追寻者,拥有着你们称之为‘回响’的力量。我们相信,只要足够强大,足够智慧,就能洞悉一切奥秘,甚至……触摸到那扇‘门’。”
回响者!他果然是!
林默的心脏猛地收缩,头痛似乎都因这个确认而暂时被忽略了。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我们来到了这里,或者说,被‘放逐’到了这里。这片墓园,曾是最终的试炼场之一。我们以为闯过去,就能见到‘守门人’,就能得到答案,就能……超脱。”守夜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遥远的、苦涩的自嘲,“但我们失败了。代价是……永恒的看守。”
“看守?”林默追问,同时“真言回响”全力运转,捕捉着对方话语中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真实性反馈。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看守这片废墟,看守这些失败的‘回响’,看守……那早已无人叩问的‘门’。”守夜人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窗外浓雾的深处,某个无法看清的方向,“‘守门人’……早已不在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默脑海中炸响。守门人早已不在了?那他们这些被卷入“深渊回廊”的人,挣扎求生,不断变强,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一个空无一物的王座?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陨落了?还是离开了?”林默的声音因急切和震惊而带上了一丝颤抖。头痛愈发剧烈,仿佛有根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
守夜人摇了摇头,摇椅的“嘎吱”声仿佛带着某种哀伤的韵律:“沉睡?离去?消散?谁知道呢……在那最终的变故发生后,祂的气息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这片失控的试炼场,这些狂暴的规则,和我们这些……被遗忘的看守。”
他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林默,这一次,里面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告诫。
“年轻人,放弃吧。你们追寻的终点,或许什么也没有。所谓的‘守门人’,或许只是一个吸引飞蛾扑火的……虚无灯火。留在这里,至少还能‘存在’。继续向前,只会像我们一样,连‘存在’的意义都一同失去。”
真言回响带来的反馈告诉林默,守夜人没有说谎。至少,在他自身的认知和感受层面,他说的都是真实的。那股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绝望和虚无感,做不得假。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能力的反噬。林默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因为信念基石被动摇的茫然。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无数生死,支撑着他们的,不正是那个“逃离回廊”、或许还能见到“守门人”、知晓一切真相的渺茫希望吗?如果终点是空的,那这一切的牺牲和挣扎,又算什么?
但下一刻,一股更强烈的意志从他心底升起。
不,不能放弃。
就算守门人不在了,他们也要找到离开的方法!为了还活着的同伴,为了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也为了……对抗这该死的、试图磨灭一切希望的虚无!
林默强忍着几乎要裂开的头痛,站直了身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感谢您告知这些。但是,我的同伴还在等待,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
守夜人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鼻音。
“既然如此……那就遵循‘沉淀’的指引吧。在这片墓园里,唯有被时光和死亡彻底洗礼过的东西,才可能指向最后的‘路径’。”他含糊地说了一句,随后便彻底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
“沉淀的指引……”林默默念着这个词,感觉头痛达到了一个顶峰,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敢再多留,对着似乎已陷入沉睡的守夜人微微躬身,然后踉跄着退出了小屋。
门外,冰冷的雾气重新包裹了他。头痛稍缓,但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守门人早已沉睡……终点或许是虚无……
但守夜人最后那句话,“沉淀的指引”,像黑暗中唯一微弱的星光。他必须抓住它,为了所有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然后毅然转身,走向树下昏迷的同伴。前路未卜,真相残酷,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