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带来的失重与剥离感尚未完全消退,林默的双脚便踏上了坚实——或者说,某种类似于“坚实”的触感。他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半跪在地,一手死死护着背上的肖雅,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零的手臂,仿佛一松开,她们就会被这未知的空间吞噬。
眼前不再是墓园那令人窒息的浓雾与墓碑,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这白色并非光明,而是一种虚无,一种缺乏任何参照物、足以让感官迷失的绝对空旷。脚下是同样纯白的、非金非玉的材质,延伸至视野尽头。唯一的异色,是远处那扇依旧稳定存在的微光之门,以及……
以及不远处,那几道不知何时出现,如同幽灵般静立的人影。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他将肖雅和零更紧地护在身后,强忍着大脑深处因过度使用“真言回响”而残留的、如同钢针穿刺般的剧痛,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那几个人。
为首者,正是朔。
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普通、却纤尘不染的深色作战服,脸上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身后的几名队员分散站立,姿态放松,眼神却如同鹰隼,精准地扫过林默三人,尤其是在昏迷的肖雅和虚弱不堪的零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他紧紧护在身后的那个锈蚀铁盒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纯白空间里,只有几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林默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看来,”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清晰地传到林默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你们拿到了‘守夜人’的赠礼。”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上。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与朔对视着。他在急速地思考。朔的队伍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似乎早就等在此地,是比他们更早通过其他方式抵达,还是……这纯白空间本就是通往光门的必经之路,而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径”?
“路径不止一条。”朔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淡淡地补充道,他的视线扫过林默背上昏迷的肖雅和倚靠着林默、眼神涣散的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看来你们选了一条……比较艰难的路。”
艰难?林默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何止艰难。秦武那浴血奋战、最终被黑暗吞没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直说吧,朔。”林默的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你想做什么?”他体内的“真言回响”虽然沉寂,但那份洞察人心的直觉仍在。朔在此刻出现,绝非巧合。
朔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个极小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确认。“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个动作让他身后的队员肌肉微微绷紧,“我需要你手里的铁盒,或者说,里面那份‘先驱者’的日志。”
果然!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这铁盒是他们在坟场副本中拼死获得的、可能关乎“回廊”真相的关键物品,朔的目标果然是它。
“凭什么?”林默的声音更冷。他握紧铁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这是秦武用命换来的线索,是肖雅和零拼到昏迷才保住的希望,他绝不可能轻易交出。
“凭我可以帮你们挡住后面那点……‘小麻烦’。”朔的语气依旧平淡,他侧过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众人身后那扇微光之门。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原本稳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户,边缘突然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门的另一侧,疯狂地冲击着这最后的屏障!纯白的空间甚至开始微微震颤,一种令人牙酸的、能量被极度挤压的嘶鸣声由弱变强,从光门方向传来。
是那些沉睡者!第三夜苏醒的、无穷无尽的沉睡者狂潮!它们并没有因为有人通过光门而放弃,它们在被隔绝在门后的墓园里积聚力量,试图冲破这最后的阻碍,将逃离者也拖入永恒的沉眠!
林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原以为进入光门就安全了,没想到威胁并未远离。以他们三人现在的状态——两个昏迷,一个强弩之末——一旦光门被冲破,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了?”朔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光门不稳定,它们迟早会进来。或者说,这本身就是‘路径’考验的一部分?清除掉无法在最后关头守住生路的‘残次品’。”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林默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把铁盒给我,日志内容可以共享。作为交换,我的人会守住这里,确保你们……以及后面可能侥幸跟上来的其他‘残次品’,能安全等到光门稳定,真正脱离这个鬼地方。”
“断后?”林默捕捉到了这个词,心脏猛地一跳。在无穷无尽的沉睡者狂潮前断后,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朔会这么好心?
“你可以这么理解。”朔坦然承认,“我们有我们的方法。或者说,我们有必须得到那份日志的理由,为此,承担一些风险是值得的。”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断后对于他的队伍而言,并非绝境,而只是一项需要付出些代价的任务。
信任?还是陷阱?
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交出日志副本,换取朔队伍的保护,度过这最后的危机。听起来很公平。但他能信任朔吗?这个队伍目的不明,行事诡秘,在之前的副本中就展现出极强的实力和更深的图谋。他们拿到完整日志后,是否会翻脸不认人?所谓的“共享”,又有多大诚意?
更重要的是,这铁盒和日志,是他们目前掌握的、关于“回廊”真相的最直接线索,是秦武用生命换来的!拱手让人,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可是,不交换呢?凭他们三个现在的状态,能挡住门后那越来越疯狂的冲击吗?光门的波动越来越剧烈,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时间不多了。
“林…默……”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从身侧传来。
林默猛地转头,是零!她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意识,那双原本涣散的银色眼眸,此刻正艰难地聚焦,望着朔的方向。她的眉头紧蹙,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不是恐惧,也不是信任,而是一种……源自“同调回响”本能的、模糊的感应。
“他……没说谎……交易……”零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但……目的……很深……非常深……”说完这几个字,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再次变得迷离,身体一软,重新靠在了林默身上。
零的感应!她没有感知到朔在交易条件上说谎,但她感受到了朔那深不见底的目的性。
这一刻,林默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朔,那眼神中带着失去战友的悲痛,带着濒临极限的疲惫,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日志内容,必须完全共享。”林默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嘶哑却坚定,“我会先复制核心数据。你们断后,确保光门稳定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冲过来。答应,交易成立。不答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就算毁了它,也不会给你们。”
他握紧了铁盒,摆出了必要时宁可玉碎的姿态。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争取主动的筹码。
朔看着林默,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沉默了两秒,仿佛在评估林默的决心,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
没有多余的废话,干脆利落。
林默不再犹豫,他迅速打开铁盒,取出里面那份残破的日志。他拥有“真言回响”,对于信息和规则的感知远超常人,虽然无法瞬间记下全部,但快速浏览并记忆核心的关键词句和能量印记并不难。他集中精神,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掠过那些古老的文字和奇异的符号,将“先驱者”、“实验日志”、“回廊初始目的”、“能量过滤”、“囚笼假设”等关键信息以及几幅模糊的构图强行烙印在脑海深处。
这个过程看似短暂,却极其消耗心神,他额头的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刚有所缓解的头痛再次汹涌袭来。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将日志重新合上,连带着铁盒,一起抛给了朔。
朔稳稳接住,看都没看,直接递给了身后一名队员。那名队员立刻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仪器,开始对日志进行扫描和存储。
“那么,”朔的目光越过林默,投向那扇光芒剧烈闪烁、裂纹渐增的光门,声音依旧平稳,“交易开始。”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他身后那几名一直沉默的队员,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瞬间动了。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协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迅速上前,取代了林默之前的位置,一左一右护卫在昏迷的肖雅和虚弱的零身旁,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姿态明确。另外几人则如同鬼魅般散开,呈一个半弧形,面向那扇岌岌可危的光门。
他们取出了一些林默从未见过的装置——不是常规的武器,更像是某种能量发生器或符文刻印器,迅速在光门前布设起来。道道幽蓝色的能量线条从装置中射出,在地面和空中交织,构成一个复杂而诡异的阵列,对准了光门。
朔本人则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扇门,仿佛在等待着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
林默紧紧攥着拳头,将复制下来的信息在脑中反复确认,同时警惕地关注着朔队伍的每一个动作,以及那扇仿佛随时会破碎的光门。
信任与交付。
生存与代价。
在这片纯白的虚无之地,一场以生命和秘密为筹码的交易,已然生效。而门后,那来自坟场最深处的、积聚了无数死亡与怨恨的狂潮,即将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