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小屋那扇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仿佛也将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与安宁彻底隔绝。林默重新被冰冷、粘稠的死亡雾气包裹,守夜人那句“守门人早已沉睡”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一种比头痛更甚的彻骨寒意。
他踉跄着回到枯树下,肖雅和零依旧昏迷不醒。零的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侵蚀;肖雅则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看着同伴如此模样,再想到生死不明的秦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林默吞噬。
终点或许是虚无?
那这一路的牺牲算什么?秦武的断后,肖雅的透支,零的挣扎……难道最终只是为了印证一个残酷的玩笑?
不。
林默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诱人堕落的绝望。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肖雅和零的状况,确认她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守夜人的话必须消化,但不能在此刻,不能被其压垮。
他回忆起守夜人最后那句含糊的提示:“遵循‘沉淀’的指引……唯有被时光和死亡彻底洗礼过的东西,才可能指向最后的‘路径’。”
“沉淀……”林默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四周林立、仿佛无穷无尽的墓碑。这些墓碑,这些长眠于此的“失败回响”,就是守夜人口中的“沉淀”吗?他强忍着“真言回响”过度使用后残留的、如同脑髓被搅动般的阵阵抽痛,集中精神,试图从这片死亡的寂静中感知到什么。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墓园的雾气似乎比前两夜更加浓郁,其中蕴含的冰冷恶意也愈发不加掩饰。远处,隐约传来了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有无数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第三夜,最后的,也注定是最疯狂的一夜,即将来临。
突然——
毫无征兆地,墓园最中心的方向,那片被浓雾常年封锁的区域,猛地迸发出一片柔和却无比坚定的微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清晰地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眼中。它如同一扇椭圆的、由纯粹光晕构成的门户,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米的空中,散发着宁静而诱人的气息。
微光之门!
路径!
生路!
几乎在光门出现的同一瞬间,整个墓园“活”了过来。
不再是前两夜零星的苏醒和游荡,而是彻底的、狂暴的爆发!无数墓碑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崩裂声中炸开,泥土翻涌,密密麻麻的、扭曲的能量体——沉睡者,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蝗虫,嘶吼着、尖啸着从四面八方涌现!它们的数量之多,几乎形成了实质的、由痛苦与怨念构成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大片的区域。雾气被它们搅动,翻腾不息,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能量腥臭和直刺灵魂的负面情绪波动。
生存竞赛,在这一刻被简单而残酷地定义为:在无穷无尽的沉睡者狂潮淹没一切之前,冲到墓园中心,踏入那扇微光之门!
“走!”林默低吼一声,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把将依旧昏迷的肖雅背在背上,用事先撕下的布条尽可能固定好,另一只手则奋力搀扶起意识模糊、脚步虚浮的零。
“零!跟上!看着我!”林默对着零的耳朵大声喊道,试图唤醒她的一丝神智。零的身体颤抖着,眼神涣散,但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本能地依靠着他,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脚下的土地在震动,沉睡者的嘶吼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死亡的协奏曲。林默背着一个人,搀着一个人,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分不清是因为负重还是因为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嗬——!”一声非人的尖啸从左侧逼近,一个速度奇快的沉睡者能量体,拖着残影,直扑林默搀扶着零的那一侧!它那扭曲的手臂前端凝聚着足以侵蚀灵魂的暗影,眼看就要触及零的身体。
林默瞳孔猛缩,他此刻根本无法有效闪避或反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零那涣散的瞳孔中,猛地闪过一丝极淡的、银色的光芒。她甚至没有看清来袭之物,只是凭借着某种近乎本能的反应,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向前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扑来的沉睡者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软而坚韧的墙壁,前冲的势头骤然一滞,构成其身体的能量边缘出现了细微的、仿佛被同化般的模糊。虽然这阻滞只持续了不到半秒,沉睡者便挣脱并再次扑上,但这宝贵的瞬间已经足够!
林默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机会,猛地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那沉睡者扑空后,立刻被后方涌来的更多同类淹没。
林默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零,她眼中的银光已经消散,脸色更加苍白,身体软软地靠着他,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同调回响?她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能无意识地发动能力?
没有时间深究。更多的沉睡者涌了上来。它们没有实体,物理攻击效果甚微,只能依靠能量干扰或精神冲击勉强逼退。林默本身并非战斗主力,此刻更是左支右绌。
“向光门方向!不要恋战!”林默对着周围隐约可见的其他幸存者身影喊道。这个时候,任何内耗都是愚蠢的,只有齐心协力,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幸存者们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人试图攻击他人,都拼尽全力朝着光门的方向冲去,同时各施手段抵御着潮水般的攻击。一时间,墓园中心区域能量光芒乱闪,惨叫与怒吼不绝于耳,不断有人被沉睡者的潮水吞没,瞬间化为新的墓碑养分,连惨叫都来不及完全发出。
林默背着肖雅,拖着零,艰难地在混乱中前行。速度太慢了!照这个趋势,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沉睡者合围之前抵达光门!
必须有人断后!
必须有人留下来,抵挡住最主要的冲击,为其他人创造冲刺的通道!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林默的脑海。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仅存的、尚有行动能力的零——不,她不行,她状态极差,而且她的能力更适合辅助和应变,而非正面硬撼。
那么,还有谁?
他自己?如果他留下,肖雅和零怎么办?谁带她们离开?
一股深沉的、混合着无力与决绝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如同磐石般沉稳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混乱的战场侧翼!
“林默!带她们走——!”
是秦武!
他还活着!
只见侧后方,秦武如同战神般从雾中冲出!他浑身浴血,作战服破碎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能量侵蚀过的焦黑伤痕,左臂更是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战斗。但他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的战意和坚定!
他手中的武器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全面爆发的“磐石回响”!浓郁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实质的铠甲覆盖在他全身,尤其是他那完好的右臂和胸膛前,光芒凝聚得几乎如同晶体!他的双脚如同扎根大地,每一步踏下,都让周围的地面微微震颤。
“轰!”
秦武没有选择游斗,而是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战车,直接、蛮横地撞进了沉睡者最密集的区域!他双拳挥舞,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磐石回响的光芒在他拳锋炸开,并非直接消灭沉睡者,而是产生一种强大的、排斥性的力场,将那些没有实体的能量体硬生生震退、轰散!他所过之处,竟然短暂地清空出了一小片区域!
“走啊!”秦武回头,朝着林默的方向再次发出炸雷般的咆哮。鲜血从他额角的伤口淌下,模糊了他半张脸,却更添几分惨烈的彪悍。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秦武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来的机会,转瞬即逝。
“零!坚持住!”林默嘶哑着喉咙,将零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背着肖雅,搀着零,朝着前方那因为秦武的冲击而压力稍减的通道,发足狂奔!
他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秦武那如同风暴中心般剧烈而稳定的能量波动,以及沉睡者浪潮不断冲击在“磐石”之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能量湮灭声。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那尊磐石被黑色潮水彻底吞没的景象。
冲刺!
不顾一切的冲刺!
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背负的重量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柱。但林默的眼中只有那扇越来越近的微光之门。那光芒柔和而圣洁,与周围的死亡和混乱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沉睡者的嘶吼、远处其他幸存者的惨嚎,以及……身后那始终不曾停歇的、如同礁石对抗狂涛般的轰鸣与怒吼。
终于!
光门近在咫尺,那温暖的光芒几乎触手可及!
林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搀扶着的零向前一推,同时自己也背着肖雅,合身扑向那一片光晕——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光门的瞬间,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在无穷无尽的、翻涌的黑暗潮水中央,那一点土黄色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磐石光芒,依旧在顽强地闪耀着,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座不肯沉没的孤岛。下一刻,一股更加狂暴的黑暗能量巨浪轰然拍下,将那一点微光,彻底吞没……
林默的视线瞬间模糊。
紧接着,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温和的吸力从光门中传来,包裹了他、肖雅和零。周围的景象——疯狂的沉睡者、无尽的墓碑、浓稠的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模糊、最终被纯粹的白光所取代。
第三夜,结束了。
他们……活下来了。
以无法想象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