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内的临时“合作”以一种微妙而高效的节奏展开。异策部的工程小组穿着臃肿的防护服,像一群谨慎的工蚁,在林默团队指定的区域外围架设着能量监测探头和物理隔离屏障的基座。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迅速,但与林默等人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并非敌意,却也无法称之为信任的谨慎气息。
而在这片忙碌景象的一角,真正的风暴眼,却聚焦在一位身着异策部标准科研制服、气质冷静知性的中年女性身上——首席科学家邵蔚博士。
她并未参与外围的协调或设备的搭建,从获准进入矿洞核心区边缘开始,她的全部注意力就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了那块仍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紫晶样本——那是肖雅在之前探索中,利用“生命种子”力量小心切割下来、用于研究的一小块碎片,此刻被临时放置在一个由异策部提供的特制能量惰性材料制成的样品盒内。
邵博士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流露出明显的恐惧或厌恶。她的眼神锐利而专注,透过无框眼镜的镜片,仔细审视着紫晶那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仿佛在阅读一本充满危险诱惑,却又蕴含着无穷秘密的天书。她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高精度多谱段扫描仪,小心翼翼地隔着样品盒进行非接触式探测,仪器发出的细微嗡鸣声几乎被矿洞深处的能量低语所淹没。
林默刚刚结束与周倩另一轮关于后续封锁范围的简短通讯,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注意到邵博士已经在那里驻足良久,那种近乎痴迷的研究状态,与周围紧张、务实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邵博士,”林默走了过去,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有什么发现吗?”
邵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紫晶上,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林默稍等。她的手指在扫描仪的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取着不断刷新的数据流,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应对一个极其复杂的谜题。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林默。她的眼神依旧冷静,但深处却跳跃着一丝科学家遇到挑战时所特有的兴奋光芒。
“很奇特……非常奇特。”邵蔚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理性的质感,语速不快,每个字都仿佛经过权衡,“它的能量签名确实具有强烈的……侵蚀性、破坏性,这一点与我们之前记录到的部分不明能量污染事件有相似之处。但是……”
她顿了顿,用手指虚点着样品盒中的紫晶:“但是,它的结构稳定性,以及这种能量释放的模式,与我之前接触过的任何纯粹‘污染源’或‘毁灭性异常实体’都不同。”
林默心中一动,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位官方首席科学家的判断,可能至关重要。
“你看这里,”邵蔚将扫描仪的屏幕转向林默,上面显示着紫晶内部放大后的结构模拟图,那并非完全无序的混沌,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分形的、不断自我复制和调整的复杂网络,“它的能量流动并非完全混乱的逸散或单纯的吞噬。看这些节点,能量在这些位置汇聚、转化,虽然转化出的产物对我们目前认知的生命形式极具威胁,但其过程本身,似乎遵循着某种……内在的逻辑,或者说,一种极其原始的‘目的性’。”
她切换了屏幕上的显示模式,呈现出能量波动的频谱分析。“更重要的是,我对它释放出的能量微子进行了初步的同位素衰减标记追踪。发现它在释放能量的同时,也在以一种极低的效率,吸收并整合周围环境中的特定背景辐射,甚至是……构成岩石本身的硅元素晶格能量。”
邵蔚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紫晶,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这不符合纯粹熵增的侵蚀模型。一个只懂得破坏和同化的存在,不会进行这种低效的、近乎……‘代谢’般的能量交换。它的行为模式,更接近于一种……”
她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终,一个大胆的假设从她口中清晰地吐出:
“……一种‘应激共生’。”
“应激共生?”林默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组,眉头微皱。他本能地调动起“真言回响”的感知,并非为了辨别谎言,而是去感受邵蔚提出这个理论时,其精神波动背后的逻辑链条是否坚实。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基于大量观测数据和严谨推论后的、近乎确凿的自信,而非臆测或空想。
“是的,应激共生。”邵蔚肯定地点点头,她似乎完全进入了科学论证的状态,暂时忽略了双方微妙的对立立场,“这是我基于现有数据的初步推论。我认为,这种紫晶现象,很可能并非那个‘稳定器’残骸带来的、纯粹的、主动性的外来侵蚀。”
她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继续阐述,语速稍稍加快:“试想一下,一个来自高维技术造物的碎片,坠落到我们这个宇宙,其本身蕴含的能量和规则与我们的现实格格不入,如同一种强烈的‘异物’。而地球的环境,特别是这种富含特定矿物的地质结构,在受到这种高维‘刺激’后,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扭曲的‘免疫反应’或‘适应机制’。”
“这种紫晶,或许就是这种机制催生出来的产物。它疯狂地吸收、扭曲那种异质能量,试图将其‘消化’或者‘隔离’,但因为它自身的构成基础源于本宇宙的物质和规则,这种消化过程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从而表现出强大的破坏性和侵蚀性。它就像……一个生物体在感染了致命病毒后,免疫系统过度反应,开始无差别攻击自身健康细胞,同时也在试图利用病毒的某些片段来制造畸形的抗体。”
这个比喻非常形象,让林默瞬间理解了邵蔚想表达的核心意思。紫晶并非纯粹的“深渊”爪牙,它更像是现实宇宙在面对“回廊”或“深渊”能量入侵时,自发形成的一种病态的、极具破坏性的“疤痕组织”或“免疫细胞”。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默若有所思地说,“它本身,或许可以被视为地球环境的一部分?一种……畸变的防卫机制?”
“可以这么理解,但必须极其谨慎。”邵蔚严肃地警告道,“就像你无法将癌细胞视为身体正常的防卫机制一样。这种‘应激共生’体,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生态和物理规则的巨大威胁。它的‘共生’对象是那种异质能量,而非我们认知中的生命。它对我们的世界而言,依然是致命的‘疾病’。”
她话锋一转,眼中再次闪过那丝兴奋的光芒:“但是,理解它是‘应激共生’而非纯粹侵蚀,为我们应对它提供了全新的思路。如果我们能找到方法,不是强行压制或净化它——这可能会引发更剧烈的‘免疫排斥’——而是……‘引导’它,或者‘安抚’它所代表的这种星球级别的扭曲免疫反应,或许能从根本上,更安全、更彻底地解决这类问题。”
她看了一眼仍在零的引导下,被“生命种子”力量持续净化的稳定器残骸主体。“你们使用的这种……绿色的生命能量,非常神奇。它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安抚’了这种激烈的排斥反应,促使紫晶的能量结构趋向于一种更惰性的状态。这间接佐证了我的猜想。纯粹的毁灭性能量之间的对抗,很少会出现这种‘安抚’和‘平复’的效果。”
林默心中凛然。这位邵博士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远超他的预期。她仅凭有限的观测和对“生命种子”净化效果的初步分析,就几乎触及了部分真相。她没有“回廊”、“深渊”的概念,却从地球科学的角度,推导出了一个与实际情况惊人地并行不悖的模型。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也蕴含着巨大的机遇。
如果官方科学界沿着这个“应激共生”的思路研究下去,迟早会越来越接近“回廊”和现实世界相互影响的真相。但另一方面,如果能将官方的研究力量引导向这个相对“正确”的方向,或许能避免他们走上极端对抗或盲目利用的危险歧途,甚至在未来成为应对更大危机的潜在盟友。
“很……惊人的理论,邵博士。”林默选择了一种谨慎的赞赏,“这为我们理解这类现象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或许,在未来的合作中,我们可以在这方面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他没有完全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留下了开放的可能性。
邵蔚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默话语中的保留,她点了点头,恢复了那种冷静理性的神态:“科学需要证据和反复验证。这只是一个初步假设。要证实它,还需要大量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对那个‘稳定器’残骸本身,以及你们所使用的这种‘绿色能量’的深入分析。”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样品盒中的紫晶,如同一位猎人锁定了值得长期追踪的猎物。“这块样本,我会带回实验室进行更精密的分析。如果我的理论成立,那么我们或许能找到一种方法,不是简单地‘消灭’这些异常点,而是帮助我们的世界,更‘健康’地愈合这些因为‘异物’侵入而产生的‘伤口’。”
她的话,为这场危机处置,赋予了一层更深远的意味。
林默看着邵蔚收起扫描仪,示意旁边的助手将样品盒小心封存带走。他知道,随着这块紫晶样本和“应激共生”理论离开这个矿洞,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官方的研究不再仅仅是被动的反应和封锁,他们开始尝试理解,尝试从根源上寻找解决方案。
而这,究竟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还是意想不到的转机?
林默望着邵博士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翻腾。与官方的合作,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他们不仅要应对眼前的物理威胁,还要应对思想层面的碰撞与渗透。邵蔚的发现,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激起的涟漪,或许将远远超出这个偏远的矿洞,波及到更广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