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驶离压抑的港口,沿着蜿蜒的沿海公路向北而行。城市的轮廓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崎岖的崖壁、茂密的防风林,以及零星散布的、看起来已被废弃或半废弃的小渔村。空气中那股混合了海腥与异常能量带来的金属腐败味似乎更浓了些。
“我们要找的人,叫老陈,大家都叫他‘海螺爷’。”海螺(负责人)把着方向盘,声音在引擎声中有些模糊,“住在最北边的‘望归岬’,那地方现在几乎没人了。他是这一带最老、也是最后一批真正靠海、懂海的老渔民之一。”
“懂海?”肖雅从数据终端上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不是指航海技术或者捕鱼多少。”海螺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无奈的复杂情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老一辈人都说,海螺爷能听懂海说话。天气变化、鱼群动向、甚至是海里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都能从海浪声、风声,还有他收集的那些海螺壳里‘听’出来。以前大家都当他是个怪人,但现在……”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车辆最终停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尽头。前方,一座孤零零的小屋矗立在陡峭的岬角顶端,仿佛随时都会被下方咆哮的海浪卷走。小屋是用粗糙的石头和旧船木搭成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被海风盐渍浸透发黑的防水布,屋外歪歪扭扭地晾着几张破旧的渔网。最引人注目的,是小屋的外墙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贝壳和海螺,它们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苍白的光泽,像一件巨大的、异样的铠甲,又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来访者。
这里听不到港口那种低频的机械噪音,只有风永无止境地呼啸,以及海浪周而复始拍打崖壁的轰鸣。那声音厚重、磅礴,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海螺率先下车,示意林默等人跟上。他走到小屋那扇用浮木拼凑而成的门前,没有立刻敲门,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和海浪声。
海螺又敲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重。
终于,里面传来一阵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木头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浓重的、混合了鱼腥、海盐、霉味和某种奇异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被风干的海藻树皮般的脸。他的眼睛浑浊,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但瞳孔深处却似乎闪烁着一点极其微弱、如同海底磷火般的光。他扫了一眼门外的几人,目光在林默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肖雅和秦武,最后,在零身上定格了一瞬。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抱紧了双臂。
“海螺爷,”海螺(负责人)恭敬地开口,“是我,异策部的小王。带几位……上面的同志,来向您请教点事。”
老陈,或者说海螺爷,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叹息,又像是嘲讽。他最终缓缓拉开了门,让出了通道。“进来吧,风大。”
小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逼仄和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屋内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铺着旧棉絮的木床,一个破旧的灶台,以及堆满了各种海洋物品——风干的奇异海草、扭曲的珊瑚枝、颜色黯淡的鱼骨,以及更多、更多串成串或随意摆放的贝壳与海螺——的桌子和地面。整个空间像一个被海浪冲上岸的、杂乱无章的奇珍收藏室,又像一个进行着某种原始崇拜的祭坛。
海螺爷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坐下,拿起一个几乎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老旧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手里。他的目光再次逐一扫过四人,最后落在林默身上。
“你们身上……有‘那个’的味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还有……‘钥匙’的躁动。”他浑浊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林默的口袋。
林默心中凛然。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平静地回应:“老先生,我们为海上的异常而来。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了。”
海螺爷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像是海鸥的哀鸣。“知道?我不用知道。我听得见。”他用烟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窗外的大海,“海在哭,也在怒。它不舒服,很不舒服。”
肖雅忍不住开口,试图用科学的语言沟通:“我们监测到异常的能量信号和声波,怀疑深海存在一个强大的能量源,可能对沿海生态和人类安全造成威胁……”
“能量?信号?”海螺爷打断了她,浑浊的眼睛里那点磷火似乎亮了一些,“丫头,你以为海是什么?一滩盐水吗?不……海是活的。它有呼吸,有心跳,有记忆,也有……脾气。”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海水的重量,“你们说的那个‘能量源’……它不是机器,不是石头……它是‘眼睛’。”
“眼睛?”秦武眉头紧锁,重复道。
“深海之眼。”海螺爷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以及深植骨髓的恐惧,“一直沉在最深、最黑、最冷的地方,睡着。做了好多好多年的梦……梦见了上一个纪元,还是上上个纪元……谁记得清呢……”他的话语开始带上一种梦呓般的飘忽。
“但现在,它要醒了。”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而尖锐,如同海啸前的预警,“被吵醒了!被你们那些嗡嗡叫的铁盒子(指船只),被那些刺破海水的怪波(指声纳),被……被那些不该出现在它梦里的‘脏东西’(可能指深渊能量)吵醒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竟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迅捷,走到墙边,从一个木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巨大的、螺旋状的海螺壳,颜色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浸透了油脂的幽深紫色,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纹路,甚至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与港口防波堤上那些物质同源的微弱能量波动。
“看!”他将海螺壳递到林默面前,眼神狂热而恐惧,“听到吗?它在说话!它在转达‘眼睛’的愤怒!”
林默凝视着那个诡异的海螺壳,他口袋里的钥匙共鸣瞬间变得强烈,甚至带着一丝刺痛。他不需要把耳朵凑上去,就能“感觉”到——并非听到具体的声音,而是一种混乱、痛苦、夹杂着古老怨恨和庞大意志的精神碎片,正从那个被污染的海螺壳中弥漫出来。他的“真言回响”被动触发,头痛隐隐作痛,帮助他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噪音,捕捉到那核心的情绪——一种被侵扰、被玷污的暴怒,以及……即将苏醒的、毁灭性的注意力。
零更是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要跌坐在地,被秦武一把扶住。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捂住耳朵,身体剧烈颤抖。“……来了……祂的视线……扫过来了……好重……好冷……”
海螺爷看着他们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凉的“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缓缓将海螺壳放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
“回去吧。”他重新坐回床边,佝偻着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疲惫和沙哑,“离开这里,离海远点。别再往深处去了。当‘眼睛’完全睁开,看到你们这些在它家门口吵闹的蝼蚁时……一切都晚了。”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小屋的墙壁,直接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孕育着恐怖未知的蔚蓝。
“那不是你们能理解的东西,也不是你们能对抗的力量。那是深海的意志,是亘古的凝视。惊醒了它……就要承受它的怒火。”
小屋内外,只剩下风声、浪声,以及那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压迫感的——来自万丈深渊之下的、即将睁开的“眼睛”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海螺爷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涉足深海,或许不再是探索,而是自投罗网的亵渎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