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苗姑娘?”裴先生抬头见是陈苗,也很惊讶。
说来也是缘分,先前裴先生正是受郑云起所托,专程来给他们田庄设计灌溉水渠的匠人。陈苗在田庄也曾拜见过裴先生。裴先生能记住陈苗是因为姜管事介绍陈苗的时候说田庄所有的事务都是这位小姑娘做主的。而陈苗能记住裴先生,则是裴先生身上有一种气质让她倍感熟悉。那种气质跟她上辈子见过的驻村专家一样质朴坚定深沉。
衙役见两人相识,原本要拎开陈苗的脚步顿住,往后退了两步,默默守在一旁不再打扰。
陈苗快步上前,先对着裴先生躬身行了一礼,随后笑着拉起家常,问起裴先生怎么在这里,又说再前面就是仁义村,她家就住在仁义村。眼看日头渐渐爬高,寒风里多了几分暖意,她便热情相邀:“裴先生,这都快到饭点了,不如去我家吃顿便饭再忙?”
裴先生摆手推辞,指了指衙役身上挎着的粗布包,里面隐约能看见饼子的轮廓:“姑娘不必麻烦,我带了饼子,自是不会饿着。”
“这天多冷啊,干饼子可不好咬开,就是咬下了咽都咽不下去。”陈苗摆了摆手,语气格外诚恳,“就去家里喝碗热乎的干菜面条,下锅煮煮,一把火的功夫,绝不耽误您时间。或者您等会儿往哪边去,做好了我给您送去也行,到时候我带个碳炉子,您还是能吃上热乎的。”
裴先生见她盛情难却,再推辞不就是想让人家亲自送饭了吗?便点头应了下来。
陈苗问起田庄。
裴先生说田庄的雪也开始化了,姜管事安排的很好,大部分的雪水都佃户们每天把路上堆着的雪倒进了大鱼塘里。
裴先生沿着汉江两岸勘测水渠的走g向和高低。
约好了饭,陈苗也没急着走,想着裴先生前天才来的勉县,之前一直住在田庄,便问起了田庄的情况。
裴先生笑着答道:“田庄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姜管事是个有成算的,现在每天安排佃户把路上堆的积雪都运去鱼塘堆着,说是怕今年开春有旱情,要提前存水,开春灌溉田庄的地肯定够了。”
“先生来我们县城是为了什么?”陈苗看看衙役,心里有九成九的把握裴先生是来绘制灌溉水渠的。
果然,裴先生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蜿蜒的汉江,道:“勉县县衙要沿着汉江两岸修一条南北贯通的灌溉渠,我这次来,就是实地勘测,定好主水渠的走向和高低落差,到时候通了水,这一片再也不用大老远的担水浇地了。”
没想到啊,吕县令在农事上竟然丝毫不拖拉。
裴先生本就不是爱聊天说话的性格,今天同陈苗说的已经够多了,他要继续绘制图纸了。
陈苗没有再打扰裴先生,等陈茁招他们跑回来的时候,跟裴先生打了个招呼就回家去了。
听女儿说中午有位修水渠很厉害的先生同两名衙役要到家里吃午食,还是最简单的干菜面条,王永好点点她的小脑袋,赶紧让陈苗和陈茁招去村里谁家先买只鸡,再买些鸡蛋之类的好东西。
“娘,我既已跟裴先生说中午吃干菜面条,你就做这个就行。裴先生是个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的人,他若中午在咱们家吃饭耽误的时间长了,他可是大晚上还是会继续把耽误的时间补回去的。”陈苗怕王永好又做七个盘子八个碟的,她可是听姜管事吐槽过裴先生是个怪人的,他住在田庄的时候顿顿不是面条就是一个菜一个馒头,从不在吃食上多费一点心思和时间。
“娘知道了。就炒个鸡蛋,再用鸡熬个高汤,鸡汤干菜面。”王永好说话的功夫已经在灶膛里生了火,她先把热水烧上,等会儿烫鸡毛用的上。
没几天功夫,勉县的农田灌溉工程便正式开工了。
吕县令发了征调劳役的公文,各镇各村各户按照要求有钱的交钱,没钱的便只能按照规定出人。陈家是按县衙规矩,用三十两银子抵了自家和长工的劳役,谁也不用去受冻。
征调完成,便有衙役带着他们负责的劳役前往分派给他们干活的一段区域。君山村、陆家湾和仁义村被分到一起服劳役。
因为吕县令要求这条灌溉渠必须在一个月内修完,所以不光是前头的劳工要马不停蹄的挖挖挖,运运运。就是县衙那些文书吏员也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陈宿被吕县令安排计算每日的消耗,包括粮草、工具、各项杂物的使用。这种小账目最是繁琐,因为不涉及机密,吕县令允许陈宿晚上带回家整理。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茁谦看陈宿打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就想让陈宿教他。
陈宿两兄弟和陈苗发现陈茁谦竟然在数字上有天赋。他对数字特别敏感,一串账目念过一遍,他便能准确记下来,分毫都不差。孩子有优点,陈斗两兄弟自然是想培养一下他,况且会打算盘的掌柜在外面找活计可是很吃香的。当然,陈茁谦要是能在学业上也这么灵光,陈斗两兄弟倒希望他能专心学业更好。不过,陈茁谦既然表现除了自己喜欢记数字,喜欢算盘。那陈宿就每天让陈茁谦帮忙誊抄他带回家,需要抄录数字的账册。
这些账册都是要给县衙留作档案的,半点容不得差错,陈宿每天都要检查。陈茁谦也格外用心,趴在桌前一笔一划地抄,不仅账目的数字分毫不差,连原本歪歪扭扭的字,都渐渐变得工整起来。
可天公偏不作美,就在山下的雪化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天空忽然变得阴沉如墨,一夜之间,气温骤降,竟退回到过年时的严寒。
又是一场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落下,那骨子劲儿好像要无休无止的下下去。
劳役们不敢耽搁,怕积雪冻实了更难清理,只能咬着牙加快进度,手里的锄头抡得比从前更急,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攥着木柄,连哈气都是白的。
陈苗去看过古代的劳工是怎么服劳役的。那工作条件用艰苦形容都是轻描淡写的了。寒风裹着雪粒子,像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有些忍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衣,风一吹直往身上灌。他们手里握着的锄头,木柄冻得发僵,得用袖子裹着才能握紧;脚下的冻土硬得像石头,一锄头下去只能砸出个小坑,震得虎口发麻,可没人敢停,只能咬着牙一下下抡。陈苗想要是有挖掘机就好了。
陈苗站在远处看着,心里堵得慌,忍不住想:要是有挖掘机就好了,机器轰隆隆一响,一天能干几十个人的活。
雪一下就是三天,时而是零星小雪,时而是鹅毛大雪,雪花飘落在刚挖好的渠沟里,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
没过两天,劳工们就陆陆续续倒了。有的是夜里在漏风的窝棚里冻着了,第二天发着高热起不来床;有的是手脚长时间泡在雪水里,冻得又红又肿,一沾地就疼得直抽气;还有的是又冷又饿,干着重活突然眼前一黑,直直栽在雪地里。工地上的人手一天比一天少,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能有多少人能继续撑着干活。
进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吕县令每天都要往工地跑两趟,看着空荡荡的工地和被雪覆盖的渠沟,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陈宿也忙了一天,傍晚回家时,眉头还拧得紧紧的。他坐在桌边喝了口热茶,才对着家人叹道:“照这情形,吕县令怕是要增加服役的人数了。工地上病倒的人太多,再没人手,这水渠别说一个月完工,开春能不能挖好都难。县令是不会让之前做的功夫白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