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艇缓缓靠岸，池野先一步利落地跨下，然后伸出大手，稳稳地扶住乔眠的腰，将她从艇上抱了下来。
“下次我要自己骑快一点。”乔眠脚一沾地，就仰头对池野说，语气里带着未尽兴的雀跃和一丝小小的挑衅。
池野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是未散的纵容和宠溺，他抬手，用指腹略显粗糙地擦去她鼻尖上不知何时溅上的一点点水珠，动作带着野性的温柔。
“行啊，等你什么时候能稳稳漂移，爷就让你撒开了欢儿骑。”
他带着点激将法的意味，眼神却牢牢锁着她，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守护欲。
乔眠正要反驳，眼波流转间，恰好瞥见了上层甲板观景台上那两道醒目的身影。
她的目光先是在面色沉郁的顾怀瑾身上淡淡掠过，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只是背景板的一部分。
随即，便落在了旁边那抹月白色的清隽身影上。
沈景辞。
他极黑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里面情绪难辨。
乔眠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惊喜的笑容，如同阳光刺破乌云，她抬起手臂，朝着上方挥了挥，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穿透了海风和距离：
“阿辞～”
这一声呼唤，如同带着魔力，瞬间打破了观景台上两个男人之间凝固的气氛，也精准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沈景辞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极黑的眼眸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怔忡，随即，那总是温和含笑的假面漾开了真实的涟漪。
他看着她阳光下灿烂的笑脸，看着她对自己挥手，一种受宠若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的情绪，极快地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扶住了栏杆，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瞬间软化成一片温柔的春水，专注地凝望着下方的她。
“你的工作都处理完了吗？”乔眠依旧仰着头，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语气带着一点自然的抱怨和娇嗔。
“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你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沈景辞心底那因为看到她和池野亲密互动而产生的细小褶皱。
他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清隽绝伦、足以令周遭失色的温柔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温和，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宠溺和欣喜的真实情绪。
“嗯，都处理好了。”
他的声音透过海风传来，清润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极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被海水打湿的裙摆和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颊上停留，语气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关心。
“玩得开心吗？海上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他的回应自然而体贴，和昨天那个因为她评价为“人夫感”的男人无缝衔接，继续扮演着温柔守护者的角色。
乔眠看着他脸上那真切的笑容和眼底毫不作伪的关心，狐狸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咪。
一旁的池野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尤其是沈景辞那副温柔得能滴出水的样子，不爽地“啧”了一声。
大手占有性地揽住了乔眠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眼神锐利地扫向上方的沈景辞，充满了清晰的警告意味。
而顾怀瑾，则彻底成了被忽视的背景板。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怯懦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通往甲板的楼梯口。
是江桃。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换上了一身柔和的鹅黄色连衣裙，妆容也重新修饰过，试图掩盖昨夜的狼狈与泪痕。
但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和眼神深处无法完全藏匿的惶恐与不安，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她的目光先是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快速扫过上方甲板的顾怀瑾和沈景辞，然后又迅速落在下方岸边的乔眠和池野身上。
当她的视线触及笑容明媚、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乔眠时，江桃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挥之不去的嫉恨，有自惭形秽的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吸引般的恍惚。
她想起了昨夜乔眠俯身抬起她下巴时，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狐狸眼，和那句直击灵魂的诘问——“值得吗？”
以及最后，乔眠说她眼神“漂亮多了”时，那种奇异的感觉。
此刻，看着阳光下纯净又娇媚的乔眠，江桃竟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有些酸涩，又有些莫名的悸动。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池野只是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仿佛看到什么碍眼的垃圾，搂着乔眠的手臂更紧了些，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上方的沈景辞，目光依旧温柔地落在乔眠身上，对于江桃的出现，他只是极淡地扫过一眼，便不再关注。
而顾怀瑾，在江桃出现的瞬间，金丝边眼镜后的眸光里面翻涌着清晰的厌烦和警告。
乔眠也看到了江桃。
她的目光在江桃身上停留了片刻，相较于昨天在酒吧里的崩溃与癫狂，今天的江桃虽然努力维持着体面，却更像一个勉强修补好的瓷娃娃，脆弱而易碎。
乔眠的眼中没有嘲讽，没有胜利者的优越，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平静。
江桃僵在原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尤其是顾怀瑾那冰冷的厌弃和乔眠平静的注视，让她如芒在背，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走。
就在她指尖冰凉，准备退缩的时候，乔眠开口了。
她语气平和，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随口问一个不太熟的人。
“有事吗？”
这三个字，如同赦免令，又像是一道新的考题，落在了江桃头上。
江桃猛地抬起头，看向乔眠。
阳光下的乔眠，纯净美好得不像话，那双狐狸眼看着她，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鄙夷或驱赶，只有一片清澈的、带着点询问意味的平静。
这一瞬间，江桃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想质问顾怀瑾为何如此绝情，她想哀求乔眠放过她或者说点什么，但最终，这些混乱的思绪都被乔眠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压了下去。
她看着乔眠，看着这个昨夜曾用一句话将她打入地狱，又用一句话让她产生奇异恍惚的女人。
看着她此刻被池野紧紧护在怀中，被沈景辞温柔注视，甚至连顾怀瑾也为她疯狂。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落差感和一种扭曲的、想要靠近这光芒的冲动，让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乔小姐……我、我只是……想为昨天晚上的失态……向您道歉。”
她说完，甚至对着乔眠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这个动作由她做来，显得有些突兀和笨拙。
江桃的脸颊火辣辣的，但她却固执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期盼，看着乔眠。
乔眠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模样，轻轻眨了眨眼。
她并没有回应江桃的道歉，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在江桃那身鹅黄色的连衣裙上流转了一圈。
阳光照在那柔和的颜色上，却似乎无法驱散江桃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怯懦与不安。
在江桃因为她的沉默而愈发紧张，手指紧紧绞住裙摆时，乔眠带着一点客观评价般的语气说道：
“鹅黄色……”她微微停顿，看着江桃瞬间僵住的脸色，才慢悠悠地继续，“不适合你。”
江桃猛地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精心挑选的裙子，脸上血色褪去，一种被审视和否定的难堪让她无地自容。
然而，乔眠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愕然地抬起了头。
“你的气质偏冷，穿这种暖调的、过于柔和的颜色，反而压不住，显得怯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嘲讽，没有贬低，更像是一个时尚顾问在给出专业建议。
“冷调的蓝色，或者……白色。”
“会更衬你。”
江桃彻底呆住了。
她预想了乔眠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种近乎指点般的平静建议。
没有攻击，没有贬低，只是告诉她，你穿别的颜色更好看。
这一瞬间，昨夜乔眠那句“你的眼神，比刚才为了顾老师哭哭啼啼的时候漂亮多了”再次回荡在脑海。
一种奇异的、被“看见”的感觉，混合着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力量，让她怔怔地看着乔眠，忘了反应，忘了难堪，也忘了顾怀瑾。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她以为最能展现温婉的鹅黄色裙子，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池野低低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家这小祖宗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不过这出其不意的样子，该死的对他胃口。
沈景辞极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极淡的笑意，他似乎明白了乔眠的用意。
她不屑于接受这种卑微的道歉，也不愿再纠缠于过去的闹剧，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将对方从自我沉溺的泥沼中强行拔出来，迫使对方看向别处，甚至是……看向她自己。
顾怀瑾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他看着下方那个因为乔眠几句话就陷入怔忡、仿佛被牵着鼻子走的江桃，再看向始终平静、却轻易掌控着局面的乔眠，心底那股无力感和强烈的渴望再次翻涌而上。
乔眠看着呆立的江桃，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
她轻轻拍了拍池野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累了，回去吧。”
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她兴之所至，随手拨动的一根无关紧要的琴弦。
她甚至不需要出手，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关于颜色的点评，就足以让某些人苦心维持的世界，悄然崩塌，又或许……是开始重塑。
池野立刻揽着她转身，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将所有人的视线隔绝在外，懒得再给任何人一个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
沈景辞看着乔眠转身离去的背影，极黑的眼眸中温柔未散，他并未立刻离开，目光依旧追随着她，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船舱入口，随即也优雅地转身离去。
观景台上，转眼间只剩下顾怀瑾一人。
他死死盯着乔眠消失的方向，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顾怀瑾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他无法忍受乔眠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有再给他。
她的平静，她的无视，比任何尖锐的嘲讽都更让他感到刺痛和恐慌。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片令他窒息的海面和那个碍眼的女人，迈着僵硬的步伐，快步离开了观景台。
而此刻，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江桃，仿佛才从一场巨大的冲击中缓缓回神。
海风吹拂着她鹅黄色的裙摆，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混乱与茫然。
乔眠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冷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努力扮演的，是温婉、是柔和、是解语花。
可乔眠却说，她穿暖色调反而显得“怯”了。
她一直以为问题出在自己不够好，不够温柔，不够体贴，所以留不住顾怀瑾。
她怔怔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蔚蓝的大海和天空。
蓝色……白色……
乔眠说她适合冷色调。
那个将她打入地狱，又似乎随手给了她一个方向的女人……
江桃紧紧地攥住了裙摆，指节泛白。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是恨，是怨，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她只知道，有些东西，在乔眠那平静的目光和轻飘飘的几句话中，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她或许还没有找到新的路，但旧的路，似乎已经彻底崩塌，无法再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