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河汉交错,水塘遍布。
老话说,水能养人,也能收人。
尤其是那些淹死过人的野塘、深潭,更是邪性得很。
顶邪门的,是村后山脚下那个叫“黑水潭”的地方。
那潭水颜色墨绿,深不见底,四周老树环绕,大夏天站边上都觉着寒气逼人。
潭边立着一块歪脖子老柳树,据说有上百年了,枝条垂到水里,像无数只鬼手。
关于黑水潭的禁忌,代代相传:
天黑之后,绝不能靠近潭边。
尤其是听到有女人哭声,或者看到水里冒泡泡的时候,必须立刻转身离开,绝不能好奇,更不能试图去捞什么东西。
为啥?
老人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透着恐惧:
“那潭里,有水鬼。淹死的人,魂儿困在水底,怨气不散,得找个替死鬼,才能投胎。它们就躲在暗处,学人哭,弄出动静,引你过去……”
我小时候在潭边远远见过一次打捞淹死的小孩,那孩子浑身泡得发白,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那场景成了我多年的噩梦。
从此,我对黑水潭敬而远之,对那条禁忌更是牢记于心。
村东头的王老五,是个出了名的二流子。
三十好几了,游手好闲,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
村里人见了他都躲着走。
这天,王老五又在镇上赌输了钱,被债主撵得屁滚尿流,天黑透了才偷偷摸摸往回跑。
为了抄近路,他硬着头皮,钻进了后山的小道,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黑水潭边上。
那晚没有月亮,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怪响。
王老五心里发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脚下越走越快。
快到黑水潭时,他隐约听到,风中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
像是有个女人,在哭。
起初声音很小,若有若无。王老五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哭声渐渐清晰起来,幽幽咽咽,悲悲切切,听得人心里发酸。
声音的来源,正是黑水潭的方向!
王老五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那个禁忌。
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转身就想绕道。
可就在这时,那哭声陡然一变,不再是悲切,而是带上了几分勾人的意味,像是在呼唤什么。
同时,黑水潭那边,传来“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老五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镇上说书先生讲的,有些水鬼为了找替身,会把自己生前藏的金银财宝弄出动静,引诱贪心的人下水。
“妈的,人无横财不富!”
赌徒的心理占了上风,对金钱的渴望压倒了对禁忌的恐惧。
他咬了咬牙,朝着潭边摸去。
越靠近潭边,那水泡声越响,像是煮沸了的锅。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到靠近岸边的水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沉一浮,泛着一点诡异的白光。
像是个……镯子?还是块玉?
王老五的眼睛亮了。
他蹲下身,仔细看去。
那东西离岸不远,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
他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山路,又看了看那泛着白光的东西,贪婪最终吞噬了理智。
他脱下破旧的布鞋,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探进潭水里。
刺骨的冰凉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潭水比他想象的要冷得多,像无数根冰针扎进骨头缝里。
他强忍着,又往前探了一步,水没到了膝盖。那“镯子”就在眼前晃荡。
他伸出手,朝着那点白光抓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东西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镯子”猛地往下一沉,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惨白浮肿、指甲乌黑的手,闪电般从水下伸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冰冷僵硬,力量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
王老五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拼命想把手抽回来。
可那只手死死地拽着他,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他往深水里去!
“救……救命啊!”
他另一只手胡乱挥舞,想抓住岸边的杂草树枝,却什么也抓不住。
冰冷的潭水迅速淹没了他的大腿,他的腰……
他惊恐地看到,水下,一张肿胀变形的女人脸缓缓浮了上来。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张脸的嘴角,正挂着那点诡异的、他以为是镯子的白光——那分明是一颗镶在嘴角的金牙!
水鬼!真的是水鬼!
王老五的哭喊和挣扎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一点一点,拖入了墨绿色的潭水深处,只剩下几个浑浊的气泡冒上来,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王老五没回村。债主找上门,村里人才发现他不见了。
有人想起昨晚似乎听到后山有惨叫,众人壮着胆子去黑水潭边寻找。
潭边只剩下王老五的一只破布鞋,和岸边泥土上几道深深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过的划痕。
村里组织了人打捞,捞了三天,一无所获。
王老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村口晒太阳的老人,摇着蒲扇,幽幽叹息:“黑了心,贪了财,自己往鬼门关上撞,怨不得谁哟……”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王老五的消失而结束。
没过多久,村里开始出现怪事。
先是有人夜里路过黑水潭,听到里面有男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声音嘶哑,充满绝望,和王老五的嗓音有几分相似。
接着,村里好几户人家发现,自家水缸里打上来的井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怎么换都不行。
更邪门的是,村头赵寡妇家养的大黑狗,平时凶得很,那段时间每到半夜就对着黑水潭的方向狂吠不止,叫声凄厉,没过几天,竟然瘦得皮包骨头,死了。
恐慌再次笼罩了村子。
村长没办法,又想起了那个禁忌,组织人在黑水潭边烧了不少纸钱,还请了和尚念经超度。
可似乎没什么用。
后来,有个外乡的渔夫,不知深浅,在黑水潭下游撒网,一网下去,感觉沉甸甸的,拉上来一看,网里缠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沾满淤泥的衣服。
那衣服,有人认出,很像王老五失踪那天穿的那件。
渔夫吓得赶紧把衣服连网一起扔回了河里。
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胡话里不停喊着:“别拉我!别拉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病好后,渔夫立刻就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
从此,黑水潭成了真正的禁地。
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也没人敢靠近了。
那潭水依旧墨绿,深不见底。
那棵歪脖子老柳树,枝条垂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水面上。
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跑近,都会被大人厉声喝止,强行拽回来。
“那潭里有东西,会抓替身。”
“啥东西?”
“水鬼。以前是穿白裙的女人,现在……好像多了个穿灰褂子的男人。”
问的人往往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打听。
有些禁忌,是用人命写成的。
而那深不见底的水下,藏着的不只是淤泥和水草,还有永远无法安息的怨魂,和它们冰冷刺骨的等待。